这倒是简单粗暴,不过有二卫紧跟她,想来性命无忧,宣宁点点头,说道,“那个谢方行呢,你有没有觉着他看楚郢的样子,有些怪怪的?”
李意如道,“不错,阿兄信誓旦旦说他的背景清白,想来定是查得很清楚,他此生与楚郢并无交集。可是你若说他与楚郢无冤无仇,我怎么都不信的。昔年他非商籍,又曾在蔚园为幕僚,而如今他却撇下了楚郢,为阿兄披沥肝胆。”
前世今生中的谢方行轨迹变化迥异,他此生并未接触过楚郢,却对楚郢敌意深切,很难不让她们认为他亦是重入轮回之人。
前世的谢方行没有跟随他们回荆西,李意如也不曾对他过多关注,至于后来他在大魏的事情,她一概不知。
莫非昔年在她忽略的地方,楚郢对谢方行做了什么值得他仇恨的事情?
那日卫缺禀报谢方行生平时说的话突然响起在脑海中,李意如似乎陷入了深思,眉间轻蹙,喃喃道,“…谢方行有个妹妹,名为谢红鄢…”
“他突然抛下多年积攒的名声…甚至撇下家人…独来长安。”
宣宁显然也想到了什么,忽然轻声道,“江照也有个妹妹,那日你不在也许不知,楚郢曾以江盈威胁过江照,所以我才把她带回公主府。”
这便是了,前世楚郢身旁跟着个谢方行,今生楚郢身旁跟着个江照,那前世为楚郢代笔的大有可能就是谢方行,他与江照皆是商籍应试,或有把柄握在楚郢手上,等他想要抽身而出时,楚郢便以家人为胁,但不知出了什么变故,导致谢红鄢身死,这或许就是谢方行仇恨楚郢以及今生撇下家人独来长安的因由。
“原来就是他。”李意如冷哼一声,想起上回在阿兄的书房,自己还对他以礼相待。
“走!”宣宁拎起裙摆,“咱们去会会他!”
去试探试探也可以,她警告了“她”不要乱说话,便稍作整理,任由侍卫们跟在后头,往幕僚们的息所去了。
“飞虹,你做什么呢?快跟上。”怜光见公主走得匆忙,飞虹又滞在院中不动弹,忙去拉她,可未想到飞虹小脸煞白,支吾道,“大青衣,奴有些不舒服,不知是不是方才去给蹄汤看火时中了热气了…”
怜光着急追随公主,想着不过是在承江王府走动几步,也无需带太多人,便点头道,“行,你且歇息片刻,找大夫看看去,别是什么旁的毛病,没由来惹得公主凤体不愉。”
飞虹捂着脑袋应了声“是”,不多时众人匆匆离开,那青衣碧裙轻摆,悄无声息地没入了静听院公主的卧房之中。
李槐今日忙碌,可谢方行无官职在身,不能进宫,亦不宜频繁出入衙所,便只在书房整理些文书。
李意如问过奴仆,又转头一路往书房而去。
看来阿兄很是信任谢方行,他不在时仍允许谢方行自由出入书房重地。
春末夏初的午后已足够焦热,是青衣们打着伞也遮不住的日光盛盛,李意如步履快了些,到书房时春衫都有些濡湿,小娘子略沉口气,吩咐青衣在外面守着,推开了书房的门。
里边正休息的儿郎并无知觉,疏莲小榻上堆了三叠高低不一的账薄,春风微燥,光影浮动,谢方行双眼紧闭,一手侧倚在半开的兰窗边,脑袋搭在臂间,青玉簪下发缕微散,唇角轻扬,似乎好梦正酣。
每次见到他,不是面无表情便是眸色森然,未想到他也有笑着的时候,虽然这个弧度几乎浅到看不见。
正如李翠微所说,谢方行的样貌更在楚郢之上,龙眉凤目,玉质天成,道一声仙人姿态也不为过。否则,昔年官家怎会在三十进士中亲点他一人为探花郎。
宣宁小声道,“这可怎么办,他好似睡着了…”
李意如走近了几步,看见谢方行眼下微青,一张风光霁月的面上满是一宿未眠的倦色,他左手随意搭在榻上小几,广袖铺成,遮住了几页熟宣。
那宣纸上并非账数,而是齐整地誊着几首诗文,广袖压住了大半,隐约只见零星几字。她凑近轻轻掀了他的袖子,勉强看了看。
这诗句中熟悉的行文走风,正是前世楚郢的路数。
“不必试探了,就是他。”李意如咬着牙,狠狠地剜了那熟睡的儿郎一眼。而那人似乎察觉到这冰冷的眼刀,梦呓轻语了一声什么,长睫轻闪,微微侧了侧脸颊,缓缓睁开了眼睛。
谢方行初醒之时,还以为自己仍在梦中,否则那女郎怎肯将这样嗔娇的目光久久流连于他,小娘子脸颊晒得绯红,鬓边微湿,他轻眨凤眸,伸手欲为她拂汗,轻言道,“饿了?我这就去——”
小娘子攥紧衣摆疾退两步,扶在案几上不可置信地望着他,那眼中的惊恐和不解终于让他清醒,谢方行下意识巡视四周,直起背脊,眼神中的茫然雾色极速散去,他轻抚袖上折痕,撩袍站起身行礼,桌上一张三开宣纸顺着袖尾缓缓飘在了李意如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