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鸥外穿着一身极体面的西洋风服装,神色轻松的混在一群年轻人中间,此时也“刚刚好”地朝着福泽谕吉一行人的方向看来。
福泽心头一紧,神色还能保持不变。乱步则要直接得多,立即便与莲仪咬起了耳朵:
“……被他抓到了啊……”
重申一遍,福泽没有偷听的习惯,这句话是自然而然地飘进了他的耳朵里的。即使十足好奇,他还是没有深究乱步都与莲仪说了什么。这心理年龄出奇一致的青少年小动物般窸窸窣窣,将款款走来的森鸥外从头评论到脚。
乱步不太喜欢森。
能被乱步讨厌也是一种本事——而森确实很有本事。
虽然长得像个尚未毕业的高中生,乱步实则已有二十几岁了。虽说这个天才的世界观与诸多“凡人”有着极大的不同,作为侦探亦能与罪恶为友…但对于森,乱步的评价却奇妙的很接地气。
——这是个坏东西。
他之所以会得出这样的结论,倒并非是因为他家刚正不阿的社长。将乱步不喜欢的森的原因做个简单的归纳:与谢野晶子。
仅此而已。
……毫无疑问,乱步有点像是那种不好伺候,但很护短的猫。
“就这么镇定自若地靠过来了呢,那个大叔。”
侦探他单睁着一只翠绿色的眼眸,漫不经心地念着。
“之前可没发现他这么不畏惧生死啊。”
莲仪闻言,忍不住轻轻打了个冷颤。
莲仪很喜欢乱步。喜欢的原因很多,其中之一便是他很享受这种被人一语窥破的奇异感受。
身为力量的化身,他绝大多数时间都能胡作非为。或许有如福泽一般的端庄正义之士会斥责他的星辉“终将导致自己迎来承受不了的结果”,但事实上,没什么是他改变不了、掌握不了的。
但他终究还很年轻,还是个孩子。他乐于接受这个世界有着许多远超自己的存在,他甚至很享受这种被人看破真身,却依旧包容溺爱的感觉。
所以他才如此喜欢乱步。和一看出他不稳定性便试图抽身而去的太宰不同,乱步几乎没有任何执念,甚至就连对善恶的辨析都不分明。乱步与醉心于生命意义这等哲学问题,以致于看似散漫,实则充满了个人主张的太宰不一样,侦探他悠闲地蹲在长辈的羽翼之下,不急不躁地探索着自己的前路,这点与莲仪十足相像。
他们真的很合拍。
即使莲仪必须很认真的思考才能勉强追上乱步的思路,可光在性格乃至人格层面,这两个半大孩子简直算是找到了知己。
除了乱步没人敢这么对莲仪说话:哎呀,你不是好不容易才下定了决心要杀死医生大叔的吗?怎么被他跑了?
什么嘛,果然还是小鬼头一个,既然也能轻松放过,就别下那么大的决心啊。
——只有乱步知道,莲仪曾在某个瞬间决心要杀死森。
即使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地位已然岌岌可危的森鸥外本人,都未曾真心认为莲仪会想亲自动手。毕竟他是如此的聪明,只要小人造人给个暗示,他便会毫不犹豫的远离□□的夜。
……只有乱步知道莲仪那单纯又残酷的逻辑是如何运行的。莲仪对森的杀意恰恰来源自他对森的尊重。他并不想如瞎折腾魏尔伦那样折腾森鸥外,面对可敬的绊脚石,莲仪通常都会十足敬畏的——直接碾过去。
给予对方有尊严的死。
所以各种意义上说,森鸥外离开的时机都堪称最佳。
而战栗过的莲仪也只需可怜巴巴地望乱步一眼,对方便也不再说了。乱步无聊的撇了撇嘴,观察起了远处的那帮青年人。而森也走到了这一家三口面前,他的笑容一如往昔,开口后的嗓音也依旧磁性十足:
“好久不见了,福泽先生、乱步君。”
他亲切的说道,仿佛与旧友重逢。不等福泽谕吉回应,森便微微垂下了眼眸。他石榴色的眸子仿佛闪烁了一下,嘴边的微笑也不自觉加深了几分。
“莲仪君。”森鸥外放低了声音,就像怕惊醒了什么。此前他也打了不少腹稿,可事到临头却只是凭本能说了一句:
“你长高了呢。”
两人都怔了一下,莲仪立即便笑了起来。这绝不是森第一次这样问候他,实际上以森的头脑本不该反复使用同一社交词令,可面对莲仪时他的确更容易进退失踞,说出一些本不该说的话。放在过去莲仪会觉得这很可爱,但也有一点令人心烦。可在两年后的重逢依旧保持着来自过去的习惯…又或者说,依旧保持着对他的恐惧,这样的森反而令莲仪升起了几分怀念。
“好久不见了,森先生——”方才那微妙的气氛荡然无存,莲仪在森身上比了比自己的身高,开朗的笑道。“的确长高了不少呢!而且我一定还会继续长高的——”
小人造人承诺似的保证道,而这微妙的激怒了乱步。有着一双翠眼的小个子侦探鼓起了脸颊,先是寻求帮助似的看了一眼自家社长,见福泽谕吉皱紧眉头却按兵不动,他轻轻的啧了一声,正要开口时,却被森打断了接下来的话。
“有两年未见了呢,莲仪君。我走的匆忙,甚至都没能与你告别,现在想想还真是失礼。”
森鸥外表现的相当自然,就仿佛这只是正常的工作变动,就好像他并非是为求活命,这才不得不耻辱的离开港口黑手党。
不过,考虑到森现如今依旧身处高位…他如今的这份从容也就不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