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像白学了这么多年书,说出来的话糊成一团,词不达意。
商宗把梁惊水抱进怀里,下巴抵在她发顶,安抚性地拍背。
他亦难过,认识她母亲的时间比她更久,可逝者已去,他除了说节哀,除了让法律惩治恶人,能说的也不过是节哀,梁徽回不来了。
梁惊水挣开他的手,捏着符纸反复看,反复看,盯穿一个洞也是同样的结果。
她母亲被活活冻死在大帽山。
妈妈,您的结局真的、烂爆了。
商宗说:“我想等到安奵定罪后再告诉你,但天意让你先看到了……这段时间不好熬,我会陪着你一起。”
梁惊水默默回避他的视线,眼泪在眼眶里积蓄,滴滴答答在地板上溅出水花。
一切好像都乱了套。就算他尽力安慰,她也无法从这场冲击中缓过来。
“她为什么非得这么恨我母亲?”
“安奵家世比三井低一截,联姻前曾向阿爸承诺会全力扶持大哥继承,对她娘家也有利。可婚后她对大哥的管控愈发严苛,压得他情绪低落,身体也每况愈下。大哥与梁徽姐商量后,决定将继承权让给我。”
自此,安奵的执念疯长,所有恨意都转向了与商琛联手的梁徽。
梁惊水被戳中痛处,眼眶霎时通红:“她就是个疯子,害死了我母亲,和单忌一样没人性,拿一张假遗书骗了我整整十年!”
警方立案、检察院起诉、法院审理,刑事诉讼的周期本就漫长,光是告单忌这一罪名,少说也要拖上一年。这场官司不仅耗时,更是步步艰难。
而安奵涉及雇凶杀人和串谋诈骗银行大量资产,若罪名成立,很可能面临终身监禁。
商宗没有告诉梁惊水,梁徽去世的那年,她便已落入安奵的棋局。单忌亦是这盘棋中的一子,她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长大,等待时机成熟赴港。
若商宗立于天元,她则是引爆整盘棋局的劫眼。
单忌对梁徽因爱生恨,最后被安奵所用也在情理之中,无论是蒲州单家的地位,还是香港那边的资源,他都想要占据。
只是他没料到,当年的旧事会被梁徽的女儿公之于众。
偏偏梁惊水最争气。
但商宗怕这姑娘心里负荷太重,一次性接受多了会垮掉。
现在还不到讲的时机。
梁惊水跪在落地窗前,暴雨似乎穿透屏障砸在她肩头。
他眼底藏着心疼,把她愁绪漫天的脸抬起来,指背擦擦她红肿的眼睑,说你看都怪我,没能让你回香港的第一天清净点。
“权当是提前两年把本命年的坎过了,往后就该顺了。”
他这话像真能左右天命,梁惊水哭得比方才还要伤心,手背揩也揩不完,如同个六月飞雪里替母喊冤的孩子。
她把脸偎在商宗肩上,想起曾经寄人篱下,想起在主人家的圆桌上讨好迎合、扮演乖巧好学生的委屈,抽噎得不知道怎样停止。
他说没关系,没关系,让她的泪水如涨潮般淹过心口,总要淹个几晚才退。
*
七月中的香港依旧台风活跃,常有短时雷阵雨,骤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大榄女惩教所没有独立灯具,梁惊水穿一条霁青齐膝裙,宛若振振欲飞的蓝燕蝶。
她每周都会去探访安奵,从最初恨不得抄起座机砸玻璃,到今天能够平静地讲述新生儿的近况。
四喜长得很快,现在脸圆了一点,抓大人头发的力气见长,喜欢边皮边笑,脸上还有两颗小梨涡。
案件尚未进入检察院审查起诉阶段,安奵在收押所等待审判。
短短时间里,她像是老了十几岁,整个人沉默寡言。直到听到女儿四喜的消息,才勉强有了点反应。
梁徽看着安奵的状态,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会面结束后,她沿着狭长的走廊往正门去,找等在门外的商宗。
他一身澹泊清华,靠在探访区外的铁栏上,转着打火机。见她从阴影里走出来,观察她表情——
就像他无法直面大哥的死那样,他来到这里,也不肯与堕落的大嫂照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