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放在几天之前,这一准能戳破妮维雅的肺管子,然而大约从昨晚到今晨已经经历了太多,她竟然只产生了“房东太太果然是土生土长的明克兰人”这种中规中矩的想法。
只见老妇人熟门熟路地在起居室的单人沙发上坐下,眼睛一瞪,“难道你们在等我给你们泡茶?”
众人纷纷如梦初醒,在阿列克谢的指挥下泡茶的泡茶、端盘子的端盘子,不一会儿餐桌两排就坐好了齐刷刷的两排人,每个人面前除了一杯热气腾腾的红茶,还有洛丽丝夫人带来的点心。
大约是终于觉得这群废物终于有了点租客的样子,老太太哼了一声,刚想说什么却面色突然一凝,锐利的目光扫向通往楼梯,口中喝道:“下来!”
刚从二楼探出半个脑袋的洛克瑟缩了一下,老老实实地夹着肩膀走下楼梯,别别扭扭地坐到了妮维雅的另一侧。
“既然人全了,那就趁热吃吧。”洛丽丝太太道。
安东尼下意识想说还有人在楼上,但刚有这个苗头就被妮维雅狠狠地在桌下踩了一脚,与此同时,洛克神态自然地拿走了篮子里最后两份蛋糕,毫不客气地往嘴里塞,仿佛他就该吃掉那多出来的一份。
“表现得过于苛刻并不是我的初衷。”见状,洛丽丝太太缓和了语气,“但明克兰有明克兰的规矩……。”
“如果您是指禁止宗教活动的话,”安东尼忍不住插嘴道,“我想我们已经得到了足够的警告——”
“是禁止公开宗教活动,先生!”洛丽丝太太打断了他,厉声说道,“明克兰平等地尊重所有信仰,这是明明白白写在城市宣言上的!如果你预习得不够充分,就不要试图表现得胸有成竹!”
安东尼立马闭紧了嘴巴。
“我和你们这种人打过非常多的交道。”洛丽丝太太语气凉凉,“我的每一任租客都有着自己的秘密,但只有最聪明的那一批才能活得长久。”
规矩。
靠在楼梯的拐角处,卡洛斯把这个词反复咀嚼。
洛丽丝太太指的当然不是城邦律法或者道德准则这种明面上的准绳,在这个疯狂的世界,会被反复强调的“规矩”只会来自于神明。万火之祖的信徒绝不会在家中摆放比浅口盘深的容器,哪怕穆拉赫特的火焰绝对不会被凡水浇灭,而春神的信徒如果在一个情人身边停留超过三个月,就会失去所有的神眷。
在某种意义上,“规矩”已经成为了神明的代名词,某些弱小的神明甚至会制定例如“出门必须先迈左脚”这样令人啼笑皆非的规矩来彰显威严。
那眼下是属于哪种呢?
青年漫不经心地想到。
是他们这位古板而严厉的房东私下是某位邪神的狂信徒?还是表面上“百花齐放”的明克兰市私下早就被人据为了己有?
前者不值得大惊小怪,至于后者嘛——
卡洛斯一边思索一边向楼下瞥去,然后整个人一怔。
在倒霉的安东尼被训斥时,洛克已经吃掉了属于自己的那份,正拿起另一份蛋糕上红彤彤的糖渍樱桃。那樱桃大得出奇,鲜艳欲滴,而此刻薄薄的果皮却裂开了一条缝隙,露出了本不该存在的漆黑果核,数不清的血色纹理映在果肉之上,仿佛是密密麻麻的血管。
这简直就是一颗眼珠。
卡洛斯看着洛克将“眼珠”放进嘴里,在与牙齿接触的一霎,黑色的“瞳孔”动了一下,与他对了个正着。
“它”在看着自己。
眼球和晶状体混成了一滩碎肉,鲜血顺着齿缝流下,即便连最后一丝碎屑都消失在了洛克的喉咙深处,卡洛斯身上因被注视而产生的刺痛也没有消失。巨大的咀嚼声盖住了房东太太的声音,逐渐变成了非男非女的狂笑,在刺耳的笑声里,他倒着退回了房间。
这间昨晚才迎来新主人的卧室堪称家徒四壁,原本悬挂的壁画都被取下反盖在墙角,书桌和衣橱都蒙着防尘用的白布,唯一有使用痕迹的四柱**堆着还未拆封的行李,而在床畔,则站着一个女人。
那女人身量颇高,宽袖的丝绸衬衣外套着天鹅绒直筒裙,厚重的蕾丝白纱从头垂到地面,也盖住了女人的眼睛,只露出了鼻子和一张被麻线缝死的嘴巴。卡洛斯双手攒紧,全身紧绷,径直穿过了女人的身体,拿起了扔在床头的药瓶,倒出里面粉色的药片,连数都没数,就一把塞进嘴里咬碎吞下。
耳畔的笑声有增无减,床畔的女人依旧存在,青年扣着药瓶的手逐渐凸出了青筋,看着女人嘴唇微动,鲜血从针孔中涌出,被缝死的嘴巴慢慢、慢慢地张开——
“吱——”
不合时宜的杂音打破了屋内紧绷的气氛,卡洛斯寻声看去,就见在房间正对的窗外,穿着亚麻裙子的女孩打开了老旧的落地窗,对着露台拍打着刚刚洗好的床单。拍打声透过敞开的窗户清晰地传到了仅仅数米之隔的卧房内,卡洛斯甚至嗅到了一丝属于皂角的清香。
喋喋不休的笑声停了下来,穿着筒裙的女子逐渐消失,他痴痴望着窗外,连手中的药瓶掉到了地上都没有察觉。
啊,迪莉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