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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相逢少年时第十七章心机（第1页）

（十七）心机

接下来进入春耕。首先要将冬日留在土地上的枯枝败叶以及未处理的禾秆粟苗的根茬挖出来，然后分成一堆堆点燃，生成草木灰，同时高温杀掉潜伏在土地里的部分虫卵，手工浅耕土地，给浅表追加第一道肥料。根据所耕田地数量，五到七天不等，东芝自己计划一天翻耕两亩，这几天，他身上一股烟熏气味；然后便会堆肥沤肥，让有机肥料发酵，堆肥结束，有牲畜的会借助牲口之力，深翻耕地，埋下肥料，前后大约二十天左右，至寒食时节，正式播种。这一段时间，是一年之计的重中之重，也是除收粮外劳作量较大的时候，且结合脏与累。很多人家，偏偏此时，余粮不多，大多数耕夫都是会掉一层皮的。

他投入大田劳动后，采菊和母亲又重新承担起每日庶务，但她们也并不轻松。院内的菜园也同时进入整地阶段，也要每日烧荒挖地。每年父亲因为要坐诊医馆，还有一些大大小小的生意要打理，所以耕种两亩地，为的是不脱离农桑，其余的田产均是租种出去的。今年收回八亩，共十亩农田由东芝打理。东芝每天天色微亮就已起床，他尽量不影响自己参与家务，劈柴打水扫院，喂鸡喂马喂牛，来不及做饭也会尽可能回家伺饭洗碗，傍晚还尽可能把菜园的地进行初翻。读书习医只能见缝插针。他像一直陀螺，尽量保持一个速度优雅旋转。

出了正月后，家里所有的房间后屋的火炉便彻底停掉了。东芝很自觉地每晚烧一大锅热水，灌满三个水壶，给祖母、父母和他们房间里送去用以洗漱，这些并没有人吩咐他，而是他自己很有眼力地做了。

采菊觉得有些于心不忍，也好在顾家生活条件在这个时代里应该属于小康，便遵照每年的惯例，过个三五天买点骨头煮煮，谓之耕补，免得他更加消瘦。来顾家这十几天内，他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正常起来，脸颊上也开始有了点肉。此乡没有编织一技，过去采菊为防父亲手上粗糙结茧，用细云线编制了类似故乡的劳保手套，还剩下几副，便找出来给他戴上，空闲时也继续编织，多多益善。一双粗糙结满厚茧的手，并不赏心悦目。

这天晚间，准备歇息前，采菊问他，地里劳作可还疲累，东芝回复：不累，忙得过来，以前也一直是这样做的，请妻主不必挂心。

采菊便和缓地说道：“东芝，现在已正式开始耕田，我想着，你每晚就不必再服侍我洗漱和洗脚了。这些本也不是什么必须由你来做的，你也可以腾出些心思用在读书上”。

东芝有些无措地问：“妻主，可是东芝哪里做的不好，让您不适了？这些事务，按规矩东芝是必须要做的。若是东芝哪里做的不周，您指出来，东芝定然改进”。一边用可怜巴巴的眼神望着她。

采菊瞬间觉得有一种无法同频共振的无力感。本是好心减少他的义务，结果整得好像剥夺了他某种权利似的，但仍然耐心地解释道：“哪里有这么多的规矩了，我从不在意这些的。一个人做事，总要抓大放小，把主要精力集中在重要的事情上，这些微末小事，不必为此劳神劳力。一年之中，我们的重要工作就是庄稼，毕竟这是关乎吃饭的大事”。

东芝恭顺地回道：“是，妻主说的很对，只是东芝尚有余力完成微末，不敢以此为籍躲懒，也不敢不敬侍妻主”。

或许采菊也没有想到，阻力竟是来自受益人，虽说不知他到底真心还是推辞，还是说道：“既是内室规矩，自当由我做主，你若确实要守规矩，我也不好说什么，那么每日洗脚要简快一些，也不必跪着了，就坐在那个小凳上洗，速度快些”。说完用手指了指床下放着的小木凳。

既然妻主已再三发话，他也不敢再提异议，而且，又给了自己极大的赦免，他不能不知好歹，便垂首回应：“是，单凭妻主决定。谢谢您，东芝谨遵”。

洗漱完毕后，他们上床歇息。东芝履行他的义务，结束后，采菊从床头摸起一盒自制护手膏，拉过他粗糙满茧的手，一边慢慢涂抹一边说，“若是有空，还是养护一下好”。心内感慨，劳动人民很少能有一双好看的手。边抹边随意问：“我记得你说过以前你得过一个小册子，经常阅读，写的是什么内容？”

东芝局促地回答：“妻主，有很多年了。不是什么正经书籍，不过是东芝为习字认字勉强看看罢了，总是那些私相授受于礼不合的东西罢了。以后东芝不会再看这些了”。

采菊心道：你倒是想看，也得有啊，这文化生活如此落后物质生活如此贫匮之地，有多少人有机会拥有书可看呢？那本还不知是哪个富家公子遗漏之物呢。

东芝又极为不安地极小声问道：“妻主，东芝人事笨拙，不能无师自通。您不会因此厌弃东芝吧”？

采菊心想，这孩子不但超级敏感，而且超有心机，很会以退为进先发制人，明确告诉你，我笨，也没处可学，所以不说自己会努力，自己会改，目前他是没办法，若因此嫌弃他，便是强人所难了！采菊是觉得他有点太过拘谨，不过是希望他能稍微放开一些，毕竟自己也不好主动的，没想到他竟然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只好安慰道：“不会的，你不必多心，我不过和你随便聊聊罢了。”

看来，还是谨慎发言吧，这个孩子真是无趣，总是一本正经的样子，自己还是尽快安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