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露重,秋霜挂梢。
陈度离甘露殿还有一段距离时,就听到了隐隐约约的琴声。
很久没听过陛下抚琴了。
这般想着,陈度略挑了挑眉,看向殿外候着的太监常喜。
常喜手执拂尘,瞧见陈度的目光,略低了低头避开,擦肩而过的瞬间,终是低声提醒了一句。
“陛下从香积寺回来之后,心情就不是很爽快,陈小将军小心慎言。”
陈度随意笑了声,撩袍大步而入。
陈度是安西节度使之独子,也是今上胞妹长宁公主的夫婿,更兼儿时玩伴,有昔日同袍的情谊,近来刚携着长宁公主从龟兹归京述职。
若论关系,当真是亲厚。
常喜暗自望了一眼,若是连陈度也无法解陛下心中之忧,那怕是无人可解了。
陈度一进殿内,脚步就顿住,他又细细地嗅了番,这回是真的觉得不可思议。
酒味,浓重的酒味。
他知道殷胥已经很久不饮酒了,筵席上都是以水代酒的,上回还是直取敌将首级,大获全胜后才略饮了些。
到底是什么事,能弄成这样?
待一转进内殿,陈度就看见了南窗下坐着的人影。
殷胥还着白日盛装,玄黑龙袍都泛起了褶皱,眉眼间除却倦意,更多的是看似平静的眼底,翻腾着的情绪。
相处这么久,殷胥这么个,向来对谁都冷冷淡淡,淡得窥不见心绪的人。
当年见他生里来,死里去,都没见他这样,如今真是千年难得一见。
七弦古琴旁就是酒壶,陈度饶有兴致地数了下,一、二、三,一共三把酒壶,还都是极烈的剑南烧春。
“陛下,好兴致啊。”陈度惊叹。
殷胥抬眼扫了过来,顿时陈度举起双手投降道:“臣错了,臣失言,失言。”
陈度一边道歉,一边心想,这臭脾气是一点没改。
“坐吧。”殷胥向后靠了靠。
陈度也不客气,大剌剌往对面一坐,他还特意去挨个晃了晃酒壶,真是基本都喝尽了,一点都不虚。
正当陈度想开口问,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还喝起酒来了,一喝还喝这么多。
殷胥先端着酒盏缓缓开了口。
“朕今日在香积寺见到她了。”
陈度拎着酒壶的手一顿,抬头看了对面的人一眼,殷胥垂着眼,神色已经恢复如常,又是那么一副瞧不出喜怒的模样。
“怎么样?”陈度状似不经意问。
殷胥眉目轻垂,忽地想起香积寺于重重钟声,缭缭余香中所见之景。
他方还在问住持,“如何才能求得不可求得之事,待到不可待到之人。”
住持回,一切自有缘法,不可强求。
在小沙弥惊慌的呼喊中,他抬眼的瞬间就看到了他以为待不到之人。
落木萧萧,满地枯黄,她俏生生地立在那里,神情惊慌,一身明亮的鹅黄色,眉眼间稚气已褪尽,可满身的生机勃勃,不像秋日,像春日即来的腊梅。
她比三年前,还要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