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欲顺走一片,但想到万一他数呢,于是全数留下,只是在混乱中针对性地盯了一眼。
他的药上有竖纹。他也是关系户之一。
薪酬的事程奔居然松了口,连加底薪都同意了。这个条件当然不能白白满足,他给了三个月观察期,指标提了一截。明年3月开门红假若不理想,一把打回解放前。他这一要求背后的考量我完全能够理解。他打的算盘是,万一其他分店也来提要求,那便一视同仁提高业绩要求,反正他不吃亏。
我商讨加了一项,今后哪个再出头闹事,其他人以包房为单位扛指标,这人既然这么厉害就单个扛,完成不了就走人。
他听了微笑颔首。“你可总算学出点样子了。”
我进他办公室时,他刚夹起一支雪茄,脸上流露出“总算能来上一口”的神情。见我到了门口,他只得轻轻放下。说完这句话,他复又将雪茄拿起,像玩一根手指饼干似的在指间转着。
他是在暗示我可以走了。于是在屁股离座前,我把休假计划告诉他:“我要休个病假,大约要到下周复工。”
他先不表态,尽管端量我。我的气色、毛发、身体,无不显示着我还能再战五百年。他看清了没点破,含蓄地应道:“好吧,等你哪天康复了再回来。”
我接着又说:“霍双也一样。”恐他驳回,这个请示我用的口气比自己的告假坚定许多。
近来不知是什么缘故,程奔对霍双总有微词。我叫霍双早些下工回家,他说霍双懒惰。有时霍双在车里等我,一等等几个钟头,他得知了便问“你不给他点事做做?让他游手好闲的”。等到霍双真忙于事务,抽不开身了,他又嫌霍双不中用,一点事要办半天。总之霍双做什么、做与不做他都不能满意。
听到这个请求,他意料内地犹豫了好一阵,又意料外地没再犯嘀咕。认为我得寸进尺的不情愿摆在脸上,他斟酌了片刻,道:“这样,你跟他都请假也不合适,人家会多想。我给他派个去外地的活。名义上的活,他去还是不去,凭你的意思。”
如此迅速周全的应对,让人除了高唱一曲“谢谢你给我的爱”外别无可表。告辞离开前,我站起身端正地谢了他,他不作回应,顾自把玩着手中的雪茄。等我走到门口,他忽然叫住我。
“金穗。”他说,“希望你的感谢是真心的。”
对于这个突如其来不长不短的假期,我还没打算,霍双却已经有了主张。
“我们那座山很原生态的,路也不好走,一年到头没多少游客,避风头去那里最好。”他道,“我也很久去看师傅了。”
动身前我开了个工作会,交代人力和财务把修定薪酬的事落实下去。
“人力姓罗的抓走了。”我把脸转向陆永开,公事公办地说,“就麻烦陆总跟进一下。”
程奔那头提前拍了板,陆永开也便不好置喙,他漫不经心地嗯了声。
我点了个头,目光回向其他中层。“接下来还有个事。我呢肺一直有毛病,这个程总是知道的,来连城前就在调养。最近又不舒服了,要居家休息一段时间。所以接下来一两周只能辛苦大家了,等我回来好好犒劳犒劳大家,吃顿好的,去哪里旅游也行。”
经过短短两月的历练,对这些人讲话我已经能拿出四十岁每天抽一包中华的腔调了。
说罢我捂着胸口咳嗽了两声。
我这天脸色确有几分苍白,因此咳嗽着说出这个安排时,怎么瞅也有三分真。下属们受肌肉记忆的驱动先是热烈鼓掌,鼓到一半意识到领导身体抱恙,不宜拍掌相庆,于是掌声零落下来,被慰问与表决心的话语替代。目光大多是狐疑而不敢质疑。
陆永开比其他人多看了我两眼,目光传达出的意思大约为:你最好是真遭报应了。
出行前一天,初雾和小飞棍被一并送去宠物店寄养。
小飞棍一介鼠类,却有着一身许多人类都不具备的美好品质,它勇敢乐观,善解人意,适应力强,胃口好不挑食,热爱运动。就是有个屡教不听的毛病,它不懂得尊老爱幼。我怀疑这是它过早缺失同类同伴造成的。
两只笼子并排放在后车座,一猫一鼠只隔着两道铁栏。小飞棍很快看清了初雾想以它为食,却因身陷囹圄只能隔空臆食这一现实,于是上跳下窜对着初雾做出了一套也不知从哪学来的美式霸凌的手势。它还在腮帮子里储存了两枚完整的榛果,当着初雾的面吃播,嚼得吧唧响。
初雾气得直想把头伸过去咬它,咬不到,脸反被铁栏格成了好几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