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啊?啊?啊?啊?”
四声分别用了阴平阳平上声去声。
他点头,眼底光亮重燃起来,两团小小的篝火跳动着。“我也没办法解释,你或许也不信。可我没必要开这种不好笑的玩笑。”
我又呆了片刻,才想起舌头上还含着瓜子仁,便将它嚼碎吞下。“那你——”
“有多的我不方便说。”
那是,我懂,似乎有个说法,泄露天机会短寿的。我多考虑了下,换了个无伤大雅的问题。“那你前后有变化吗?”
我想到手机里存的几篇网文,里面重生的主角哪个不是上蹿下跳日天日地,怎么眼前这个回来就躺下了。
他手在碟子里掀弄着瓜子,目光由于思索而飘忽。“有的。执拗过。想得到,就一门心思钻在里面,不管发生什么,不管别人怎么看我,不需要得到回应,也不怕害了人,想不到吧?”他笑了笑,眼睛跟着一眨。随着他又喃喃感叹了声“真是不可理喻。”
他说自己不可理喻,我则对所闻难以想象。舒怀意月亮一样的人,清清凉凉,和和淡淡,与轰轰烈烈的执着挂不上钩。
“我本身又不是那样的人。”他拿起一粒瓜子,想吃,但又似乎不想中断,于是放了回去。“这辈子就争了这么一回。可有的东西,归你不归你,上天注定。”他手比了个东西。“那个奖杯上早就刻好了别人的姓名。”
我听得云里雾里,咔咔地又啃了几粒瓜子。咀嚼有助于思考,李家书柜上的保养书籍上是这么写的。
他目光掠过我的脸,放到我身后。“我醒来回到了15岁,我又进了那个赛道。可是,人哪有调整得那么快,我还是想要奖杯,但又知道不该重蹈覆辙,怎么办呢?我逃命一样退出跑道,远远地跑进草丛里,然后——”他身子后仰,优雅地瘫躺倒在椅背上,藤椅发出嘎的一声响。
我好像懂了。“那个奖杯,跟李沫有关对吗?”
他不予作答,只是接下去说:“不过很有趣的是,这次那个赛会主席举着奖杯追着我跑,把我往跑道上赶,还喋喋不休责备我毫无竞技精神。”
他描述的场景让我想起他爸葬礼上,李沫追着他跑。所以这个傻二缺的赛会主席指的该就是李沫。
我听得哧地笑出来。“现在还想要那个奖杯吗?”
他目光回到我脸上,注视,随后摇头。“那上面刻的又不是我的名字,我要它做什么,抱着它在阳光下光合作用吗。”
我的脸是张屏幕的话,上面应该显示着一个问号。
“就……”他尴尬地咳嗽一声,“植物会光合作用。”
我脸上显示:然后呢?
“植物是绿的……”
我:“师傅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这下他脸上也回应出一个问号。
他怎么网速都没程奔快。“这句话是问空调师傅的,夏天开冷空调。”
他不解:“空调师傅不是修空调的吗,为什么还要问做什么工作?”
我长长叹出一口气。“算了,没什么。我就是说你太冷了。”
他莫名所以地哦了声,继续刚才的话题。“这个过程就像戒烟一样,时间够久,就没瘾头了。时间够久,回看过去的自己,还会觉得滑稽无聊,不健康地自我消耗,最后连自己都失去了。”停了下,又感悟道“眼睛要是不单放在一件东西上,就能看见千千万万的其他。那些其他,过去也一直在,但当时我只觉得它们乏味无趣还烦人,其实有很多好的,就是看不见。”
我一知半解地唔着。这席话他讲的论调都不像他这个年纪该有的,程奔听了估计都得给他起立鼓掌。
“不过你知道吗。”他突然以一种交换秘密的有些调皮的口吻说,“那个该赢奖的人,他是穿着练功服吃着红薯干晃晃悠悠从另一个方向走到终点的。拿到奖杯他看了眼就把那东西扔了,抱怨说这不是他的项目。”
穿着练功服,吃着红薯干,一个熟悉的形象跃然眼前。
但我没接这茬,而是评价道:“这个赛会主席脑子不好使的样子。”
“穗穗。”他突如其来叫我小名。
我微微吃惊,他之前从没叫过我小名。我之所以对他抱有好感,也是因为他无论跟谁相处,包括我,都有种君子之交的淡然感,也很懂长幼礼貌。这种相处状态使人感到安全又放松。偶尔他也会捉弄人,但是会立马红着脸道歉。
他有李沫那些人不具备的分寸,当然刚发生在坟地上的恐吓除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