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场戏按照新版本结束了拍摄,一向拍完收工的何时,破天荒地办了关机仪式。
没有喧嚣的记者,也没有恶俗的条幅,后勤组推来装满啤酒的小车,所有人就在最后一个镜头的场景里痛饮。
叶深依旧跪在原地,喧哗的人声早已把他拉出戏外,他谢绝了别人扶起他的善意,静静地感受疲惫。那场戏的剧本在开拍前一天完成,连带接下来的表演,彻底掏空了他的精力,也掏空了他的喜怒哀乐。
殷于野拎来两瓶啤酒,他便起身和他坐到角落,看何时在人群中忙碌——他不顾过敏体质,正在陪大家干杯。那不只是一部电影的拍摄完成,也是他们之间多年的纠缠的终点。
隐欲三部曲拍完,所有人的路都偏离了原来的方向,只是前方依旧雾气茫茫,谁也看不清去路。
何时的目光穿过人群,看向他们的方向,那里面除了欣喜,还有一种竭力掩饰的、摇摇欲坠的脆弱感。那种微妙的感觉叶深和殷于野都很熟悉,那是他多年不变的底色,只是他们总是忙于处理自己的冲突,一直没有深思过何时那异于常人的挣扎背后,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他从来不曾向他们提起过。
叶深第一个离开摄制组,没人知道他的去向。
此刻他正站在一对黑色的花岗岩墓碑旁边,在右边的墓碑前,放下一束浓艳的红玫瑰。她不喜欢白色的花,永远热爱一切浓烈的事物,却在最平淡的寂灭中结束一生。他又在左侧的墓碑前点燃了几叠纸,如果他还在,大概不会喜欢这些扭曲又纠结的剧本,因为他是那么温柔的一个人,永远不会写让出人难过的故事。
他修改了《幽灵》的结局。
那对情人从车上下来,一路牵着手,亲吻着回到住处,伤痛和恐惧在爱欲的疗愈下,几乎只剩下淡淡的疤痕。
夜晚对他们而言是浪漫的,甜蜜的,和一切美好的想象相关,早已不包括痛苦。可她的幽灵却突然跳出来,像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最终变成一颗不定时的炸弹,出现即意味着摧毁。
他浑身僵硬,毫无知觉地松开爱人的手,那束买给他的玫瑰也落到地上,白色的花瓣四散。他知道,屋顶上的幽灵只是他一个人的梦魇,闭上眼睛不是解决之道,可他还是在颤抖,因为她的眼神太过冰冷。
那不全然是攻击性的,却比纯粹的怨恨更黑,只有绝望和无力才会让人冷透骨髓。她仿佛彻底接受了现实,求生与求爱的欲望可以战胜一切,无论如何纠缠,他也不会走上她的命运。
所以究竟是她自己选择了再次死亡,还是他选择将潜意识里的梦魇杀死,都不再重要。她从几米高的屋顶坠落,却破碎得如同下落自夜空,洒开一地血肉之花。他跪在那片不成人形的红色里,试图聚拢自己破碎的灵魂,它们却像红色的沙土,从指间流过。
他茫然看着爱人的方向,那个人拾起地上的玫瑰,一步一步向他走来。他看到他脚上也沾了红色,渐渐和自己一样染上血污,可他的眼睛依旧平静。
白玫瑰被他放在那片红色里,像葬礼一样。
一阵大风吹过,红色的花瓣四散飞起,被气流带向天空,消失在深渊般的夜色里。
地上空无一物,只有拥抱着的两个影子。
墓碑前也已空无一人,只剩下红色的花瓣和白色的灰烬,在风中飘散。
何时还在后期制作中忙碌,暂时不得解脱,殷于野陪何时参与剪辑,叶深的工作却随着关机而结束。待到学院暑假,剪辑工作也结束了,接下来的混音调色不会花费太久,殷于野便和叶深提前出发,在一座滨海小城等待何时。
海边的度假区新开发不久,旧城还在改造,留下许多时代的痕迹。叶深开着车在老路上穿行,仿佛穿越时空,他从繁华的大都市来到这座上个世纪的旧城,又渐渐从老城区的历史感中驶离,来到一座未完成的新城。
殷于野坐在副驾,一路上快门声不断,比起规划即将开始的假期,他更关注眼前这些即将消失的风景。叶深只感到有趣,即使他的精神上已经倾向做一个演员,可肉体却依旧保留着对影像的条件反射。每经过那些有意思的遗迹,他便放慢速度,殷于野浑然不觉,一路下来,内存卡里多了几百张照片和十几段视频。
“下一部真应该让何时试试手持风格。”他捧着相机,专注地查看刚拍的视频。
叶深微笑:“你不如亲自扛摄像机。”
殷于野的表情却淡了下来,不再回应。
假期大部分时间里,叶深都在钓鱼。
短租的别墅里有整套的渔具,他研究了一阵,就带到海边,学着那些晒得黝黑的海钓者的样子,也钓起鱼来。他不是每天都有收获,却感到平静和满足。
殷于野陪他听了几天涛声,便开始四处采风。
他的镜头也记录了不少叶深的影像,虽然在那些照片里,他不是被遮阳帽挡住大半张脸,就是被海风吹得满头凌乱。可它们却出奇地真实,在那些瑕疵和意外里,有一个活着的叶深。
有时他也会去远些的地方拍照,到了晚上,那些照片就被导进平板电脑,他靠在床头,一张一张地给叶深翻看。
叶深便不再说话,专注地听殷于野讲那些照片背后的故事,路上的见闻和偶遇的趣事。有时,那些讲述对他的吸引力甚至超过了肉欲,他们赤身裸体地拥抱,却沉浸在一个接一个的故事里。殷于野突然觉得,这时的叶深完全不像比他年长的老师,他的眼神里只有纯然的专注,几乎像孩子一样认真——他抱着喜欢的人,即使聊再正常的话题,也做不到完全不动情,可叶深就是那样着迷地听故事,不管他的欲望起伏,也无视他的暗示。
殷于野只好继续讲下去,无论怎样的叶深,他都无法拒绝。
偶尔的走神和沉默里,叶深会想起自己的父亲,每天晚上有他的故事,自己就会从痛苦的白昼得以解脱。而今那些故事早已随风散佚,只剩下那种温暖的感觉,如同镌刻在骨髓里。
殷于野并不知道,自己在无意间,渐渐唤醒他关于美好的回忆。
抱歉,接下来要请几天假暂时不能更新了手里的工作积压,需要集中赶一赶——————我也好想度假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