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从建筑群的缝隙穿过,路口浓荫叠叠遮挡,最后削减的浅薄一缕就落在他们牵着的手上。
十八岁那年没有勇气牵住的手,现在光明正大地相扣在世界眼前。
官周僵硬的手被人轻轻地捏了捏,随即像暖流无声而来,温度从手指末梢开始活络开来。
他默了几秒,然后曲起指头,回牵住谢以的手。
路过的人一不小心晃神时会无意看到,有的还会讶异地盯上好几秒,又确认似的抬起头从他们两人身上轮流扫过。
可是无一例外的,都在短暂的打量以后便草草地挪开了眼,继续做着自己的事。
这个世界远比你想象的更包容,曾经以为顶了天的大事,实际上在别人眼里不过匆匆一瞥。
进来不过短短六七分钟,谢以却明显地感受到身边那个人无形中变得软和下来,一声不吭地往他身边凑近了些。像很多年前一样,一点舌尖懒伏在犬齿之下,从嘴角微小的缝隙看过去很柔软。
这样的官周,总会让谢以想方设法地逗着他多说两句话。
“看到喜欢的松苗了么?”谢以笑吟吟道,“大王来下山逡巡,你这眼珠子再盯紧点,待会儿方圆十里的苗都得来跟你报个到。”
“……”
官周瞥了一眼最近的植株摊子,上头花花草草松柏竹菊应有尽有,最外圈是一排茉莉月季这类的小盆栽。
这个季节的茉莉绿叶间大多都是苞蕾,但这批或许是温室里教养着的,竟然开了不少花,店家专门在上头喷了水,乍一看含苞带露,新鲜得能掐出汁来。
他冲着最外圈的那盆抬了抬下巴,忽然对谢以说:“我之前本来想买一盆放办公室。”
“为什么没买?”谢以顺着他的话茬温声问。
“一个是因为院里太忙,买了怕没时间照应,浇水一顿饱一顿饿的就不折磨它了。”
“还有一个呢?”
“还有一个是当时做促销,买一送一。”
那时候官周刚刚在南方定好住处,房子才装修完不能入住,需要散甲醛。
狄邱知道他的情况,连拖带拽地挤兑着主任强行给他开了半天假,振振有词说他们老家的说法是新房一定要放点盆栽绿植,驱甲醛就不说了,主要讨个朝气蓬勃的好兆头。
其实就是怕这人连着几个月天天待在办公室里,再正常的人也能给闷成变态了,还特意给了个地址,不让官周在小区楼下花店随便买两盆糊弄了事。
于是官大少爷人活二十余年,十指不沾阳春水,头一次出现在花鸟市场这种贴近生活的地方。
这种街头市场很热闹,叫卖声一阵接一阵,转着调子带着该地方言的腔调。有几个卖猫崽子的老太太,就地搬着板凳坐在一旁,抱着个声音开到最大的录音机,黄梅戏的曲子就这么从不太智能的录音机的声孔透出来,掺杂电流细微沙沙声。
头顶用着五颜六色的塑料布支了个堪堪能遮风避雨的大棚子,光从上面落下来,乍一看让人想到很多年前的英语竞赛,他们一起走在花伞顶之下的夜市。
但是这样的错觉反而让他在短时间之内恹了下来,顿时没了逛的兴致,尤其在随便找的一个店主告诉他只成双卖不能拆之后,便更是拉平了嘴角。
甚至回去以后这团蒙蒙罩着的阴云,连坐给了好心办坏事的肇事者狄邱,心外科连续几天大门一关不对外来摸鱼的同事开放。
谢以几乎在他说完的那一刻就懂了他的意思,有一些又涩又闷的情绪涌潮似的慢慢胀满了胸腔。他选择了一些自以为的保护,又不可避免地带来了另外一些伤害。
明明官周说起来语气轻松如常,像只是刚好想起,顺嘴提起,但谢以听着他无所谓的态度反而更加心疼。
他牵着官周走向那个摊位,沉声说:“现在可以买,买两盆。”
仿佛那些错过的时间里一个人完成的事,开始交融另一个时空,有一道朦胧闪烁的身影跨着光阴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十九岁到二十四岁的官周身边,填补上了那些遗憾的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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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从花鸟市场里买了株半人高的轻松苗,又超额完成计划地多抱了两盆茉莉,踏着落日回到平芜时正好赶上晚饭。
陈姨已经到平芜两天了,六十来岁的人了宝刀未老,上来先整顿了一番庭内布置。比如说洗衣盆不能放这里会潮,冰箱冷冻室少用对身体不好,甚至连哪个装饰六七年前是放哪里的都要计较得清清楚楚。
大概是年纪大了,所以怀旧心理作祟,什么事情总要和所谓“当年”一模一样才好。
好在老太太慈眉善目,这几年越发年纪大了后便更和蔼可亲,看着小陈到底是个年轻人天天憋在山里也不是个办法,和谢以知会了一声顶了她几天班。
官周还没进院门,就闻到一股清甜的梨香,故人模样虽有变化,眼角眉梢和白了的鬓角都透露着垂老,但一开口给人的感觉又什么都没变。
“回来啦?你们两个再不回来,我都打算让老李下山看看呢。”陈姨坐在梅树下,这个月份梅树尚且还残留着几朵没掉干净的花,不时就掉那么几瓣下来。
地上架着的炉盅已经煮沸了很久了,香甜气沁人心脾,汩汩地往外飘着清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