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淮生抬手将车上的应急标识拿下来:“把这个撑开,在这里等着,手机别用,有信号了再打电话,应该很快就会有人来救援。”
“那你呢乔总,你干什么去?”
乔淮生看了一眼远处越来越浓重的山色:
“那群村民还在里面。”
车子像是黑暗中返航的帆船,灯塔照亮了小小的一方天地,瘫痪的老太太占据了整个后座,小孩子蜷缩着坐在她的旁边,原本光鲜的商务车已经被大雨冲刷得陈旧,车身上全是淤泥和凹陷。
“老胡!你先带她们出去!”
乔淮生偏过头,问正在往外跑的村民:“里面还有人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快走,龙脉断了!快走!快走啊!”
雨水像是蔓延的疾病流淌进村庄,乔淮生昳丽的脸因为体温的流失变得惨白,清点着跑出来的人数。
“不对,”过人的记忆力让他仅需要一遍就记住了白天过来的人群,“少了一个!”
“有人知道刘志的家在哪里吗?”
偏长的头发被雨水打得湿透,西装裤脚上全是淤泥,所有人都在往外跑,只他一个冒着雨往里进。
“刘志!”乔淮生在心里迅速过着标志的建筑,猛地一把推开木门,“刘志!”
当初拿着锄头的断眉正站在庭院里,将被雨淋湿的桌子往屋里收,那可以称得上客厅的地方只有四堵墙和一方小小的矮桌,墙上还挂着一张全家福。
“你还在这里干什么?!”乔淮生吼道,“山洪一旦过来,会把这里都淹了的,快走!”
断眉一怔,看到乔淮生现在的样子,原本凶相的眉毛突然显出几分柔和:“我不会走的。”
“你快走吧,别再来这里了。”
“你在说什么?这座山下根本就没有金子,你为了钱连命都不要了吗?!”
“我儿子还没回来。”断眉拿起墙上的全家福,用袖口擦拭着,“他四岁跟他妈妈出去玩,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了。”
“四岁……四岁肯定能记得家在哪里了,现在他妈也走了,我得在这里等他回来,我一定要在这里等他回来!”
乔淮生怔怔地看了眼那张全家福,小孩子被父母托举着站在中间,三个人脸上都是一片笑容。
如果这个孩子没有丢过,应该是个很幸福的小孩吧。
“你在这里等,他就能回来了吗?”
乔淮生说:“就算今天你死在这里,也什么都改变不了,我们正好推了你的房子盖度假村,那你儿子呢?”
“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亲人也没有了。”
“如果你真的想要他回来,”大雨冲刷眉眼,乔淮生一字一句道,“那就自己去找,自己去抢。”
“坐以待毙是最没用的自我感动,想要的东西自己不去拿,难道指望别人送到你手上?”
乔淮生的语气恶劣,这甚至算不上任何安慰,但是断眉却蓦地转过头,听到乔淮生道:“我要是你,我就算是抱着孩子的照片从锦城最高的楼上跳下去,也不会让自己悄无声息地死在这里。”
脸部的肌肉剧烈抽动着,半晌,断眉终于把那张照片抱在了怀里:“你说得对,”肌肉因为用力绷紧地而鼓起,他又重复了一遍,“你说得对。”
人想要什么东西,就应该自己去争去抢。
他还得活着,活着去找儿子。
“走!我们快走!”
村子里的路已经被淹了大半,路上全是碎石和泥沙,两人凭着断眉对山路的熟悉才勉强下山。
乔淮生的体力不如断眉,速度也越来越慢,苍白的脸色好像是闪电划过的天幕,还好下岸就是泄洪口,眼看着已经到了大路上,乔淮生终于停下脚步:“好了,你先走吧。”
断眉回过头:“那你呢?”
“我司机马上就回来接我了。”乔淮生靠在旁边的树,无所谓地笑了笑,“你出来就行了,总不能还要让我送你过去吧?”
虽然身上满是雨水狼狈,可乔淮生的姿态总是说不出的富贵骄矜,连那耸肩也变成一种过分刻意的炫耀:“还是说,你想坐我的直升机?”
等那人彻底走了,乔淮生这才收了笑容,身体再也支撑不住,缓缓地靠着树干倒了下来。
在这样的淤泥里坐在地上实在是个不雅观的事情,但是他已经没有力气再按照从小所受的教育整理仪表,微微垂下头,面无表情地将扎进小腿里的玻璃取了出来。
鲜血将掌心打得黏腻,又很快被下落的雨水冲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