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还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人通通无能为力的退去,空荡荡的大殿门窗紧闭,密不透风昏暗还有些闷热,画面里只剩下苏少兮守在一旁的半幅身影。
和绵绵深偎在□□凤被中,显得脸只有巴掌大小,脆弱如同易碎的瓷娃娃透着几丝诡异的惨白,瞧着竟是气息将无。
金沙王心头一紧,下意识就要提脚往后殿走,刚提了半步就在小白平静无波的眼神里顿住了,女先生……应当是有把握的吧……
"金沙王可讲故事。"
重靳冷凝着脸色转过身去不再看着水镜,指骨无意识的收紧,显然过往使他痛苦。
他是一国之主,金沙的王,他该有他的骄傲与坚持,不该也不能向任何人展示他的脆弱和难堪,但此时此刻他却并未犹豫很久。
重靳还是金沙王子时并不受宠,甚至在他的父亲重西那里毫无存在感,因为他的样貌清秀不似金沙人粗眉大眼长得阔气,像极了宋歆,他的生身母亲。
对于重西来说,文气秀美放在女人身上会让他升起怜爱之心,换作是儿子,他是十足十的嫌恶不够金沙男子该有的刚劲勇猛,最得他心的是与他如出一辙的太子重午。
宋歆的身世是重靳长大后从旁人闲言碎语中拼凑出来的。
她是大宋的官家女子,家族犯事流放边疆时遇见了重西,狼狈又温柔美丽的中原姑娘多么可怜惹人疼爱,重西好色自然不会放过。
宋歆很是受宠了几个月然后有了重靳,重西也在这十个月里迷恋上其他的美人儿,彻底忘记了宋歆。
幸好那时候重西的后宫虽美人如云,却迟迟未立王后,重靳是重西第七个儿子便不算打眼,娘俩儿窝居在自己的一方小天地,默默无闻也算平安长大。
长到十二岁时,蒙古各部为了加强与金沙的紧密联系决定联姻,重西迎娶了纳衣公主为后,十六岁如沙漠玫瑰般艳丽的王后。
人如其名纳珠,她自小就是纳衣族的掌上明珠,嫁给已过而立之年的重西,是为两族联姻巩固利益,权衡之下的无奈之举。
就连重西也一边爱她娇艳似火青春无限一边怜她比自己最大的儿子还要小上几岁,不免多让她几分,身为王后又有王上的宠爱,性子养得越发娇纵蛮横,满宫上下谁敢不哄着谁不躲着走。
若时间能倒转重来,那日他必不会外出,不会遇见纳珠就不会开启一生难以忘怀的噩梦。
呵……庸人自扰,该遇见还是会遇见,该恨的人还是会恨,该爱的人还是要爱。
十八年,他仍记着那是个早春里少有的艳阳日,整个金沙宫都暖意洋洋,使人褪去隆冬的寒气顺带着卸掉一身防备。
重靳跟着宋歆深居简出,今日也是为了替宋歆求药,当年生他时亏了身子一到冬日就缠绵病榻,拖拖拉拉这么些年不得根治。
他去药房的本不经过花园,只是远远的听着有细碎的哭声,断断续续呜呜咽咽,像是承受了极大的痛苦,弱小又无助,犹如蚊呐抓心挠肝。
重靳是宋歆在有限的条件下精心养大,看惯了王宫里的人情冷暖却还留着颗活跃的心脏。
他虽生活的不算好,兄弟姐妹却没故意欺负过他,事实证明只要主子不牵头,底下的仆人是不敢自作主张的,所以他与整座王宫的关系只有疏忽和陌生,没有动辄生死仇敌的恨意和提防,他毫无疑问猫着腰走了过去。
那女孩儿就是八岁的绵绵,看起来营养不良最多只有五六岁的样子,瘦小的身躯裹在宽大暴露的异域舞服中更显单薄。
此刻正伏在地上做着什么高难度的舞蹈动作,好似让人不甚满意,纳珠便手里持了一根鞭子,眉眼未动毫不留情的打在她的背脊上。
“继续跳,不准停下来。”纳珠摸着耳边冰凉的珠翠流苏,恶趣味的说,眼睛里头尽是疯狂,并不痛快。
只这一眼,重靳知道她是不服嫁了与她相比显得日薄西山的重西,哪怕他是位高权重的金沙王。
绵绵弱弱地抬起头,瘦削却遮掩不住她属于大宋人的眉眼,此刻自然是算不上好看的,但还是能看得出假以时日我见犹怜的秀丽轮廓,唰唰流着泪咬着唇不敢哭出声来,所以才发出方才重靳听到的细碎如蚊呐的抽咽。
除了宋歆,这是他在金沙国遇到的,第二个同他流着一样血液的人,他真的孤独太久了,重靳着了魔似的往前走了两步,一下暴露在纳珠的视野里。
“小孩儿过来,你是谁?”纳珠眼尖停了鞭子交给身旁的侍女,对着重靳招了招保养得宜的手,笑得艳丽又诱惑,像极了母亲曾说过的山鬼。
其实他们是见过的,在封后大典上两人相距甚远,那时他隐匿在人群当中,而她高高在上满心欢喜的等着戴属于她的桂冠。
重靳定了定神走了过去,左手贴右肩行金沙国礼,“王后。”
自有纳珠身后的侍女贴耳告知重靳身份,他低头去看宋人小姑娘,哪怕纳珠一双眼都落在重靳身上没空理会她,仍在勉力跳舞,显然是被折磨怕了。
“你想救她?那就每日来陪我吧,我真的是太寂寞了。”纳珠掩住嘴打了个呵欠,丢下这句话便带着侍女走了。
他还是缺乏对危险的敏锐力,明明察觉出了纳珠不如表面那样好说话,他偏偏没能及时做出最正确的决定。
那时的重靳还有几分天真,只觉得惊奇事情就这样简单的解决了,并无多想便将绵绵带回宋歆处照顾。
后来他才知为何宋歆知晓缘由后,捏紧了袖口沉默了良久才留下这姑娘,但这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