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是干嚎,光打雷不下雨,你这不会偷工减料啊。”李闻雯说。
“再这么哭一会儿你就该脱水了,我们来的时候没带水杯,可没法给你补水。”李闻雯又说。
……
2。
早晨在救护车上李闻雯似乎看到了拳头大小的太阳,光线稀稀拉拉的,像从破旧的筛子里漏下的似的,医院里一通折腾后再往外望去,连拳头大小的太阳也没了,天空仿佛被一块铅灰色的幕布遮住。
李闻雯补办完住院手续,低着头慢吞吞往回走。她在思索如何能将邱迩带离邱怀鸣——是说在她有一天消失以后——但不管如何思索,都没有万全之策。
李闻雯两手揣兜儿里回忆着醒来以后翻阅的各种志怪故事,她琢磨着,她有一天消失以后,无非出现两种情况,一个是程松悦回来了,一个是程松悦没回来这个壳子直接空了。
如果是前者,程松悦直接跟邱怀鸣复婚也说不定,多半还会唾骂她脑子有病多管闲事。
——回顾绿瓣帖子里此人“波澜壮阔”的前半生,李闻雯自认对她这个人的侧写还是比较准确的。
如果是后者情况更糟,邱怀鸣是邱迩的第一顺位监护人,没有大问题是不会被剥夺监护人资格的,他强烈的控制欲和独断专行,只要没把人逼出个好歹,在当前社会都不属于“大问题”之列,如果坚持告诉可能还会被斥以“不识好歹”。
——李闻雯早就确认过,虽然邱怀鸣一个幽深的眼神就能令邱迩如惊弓之鸟,但他确实没有对邱迩使用肢体暴力的习惯,他今天推搡中把邱迩抡下楼也的确不是有意的,这点前面在等核磁共振结果的时候邱迩醒过神来也如实告知陪诊的民警了。
而且退一万步说,即便邱迩侥幸能脱离这对父母,他一个未成年能去哪里?多半是被送到爷爷或祖父那里,有什么区别?
李闻雯此刻终于切身体会醒到“原生”家庭的泥沼能有多深。她深感挫败越走越慢,无意识地耸肩将下巴缩进衣服领子里。片刻,疑惑地嗅了嗅……是叶进身上的很好闻的果木香。
李闻雯走过一面黑玻璃幕墙,又慢慢倒退回来,转过身认真地望着墙里的女人。女人长过下巴的黑卷发被整齐地扎成一束,兔子尾巴似地支棱在脑后,精致的小尖下巴渐趋圆润,但因为肤白脸小颈长,所以反而弱化了五官的攻击性,给人平添几分温和……鸦黑色羽绒服很好看,一眼看去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设计,但上身很托人。她扭头去翻后衣领,想瞧清它是什么牌子,又倏地顿住,意识到没有这个必要,从各方面来说,如果这是她度过的最后一个冬天的话。
李闻雯低头又嗅了一下衣领,屈指挠了挠额头,长叹转身,与人撞在一起。
“啧。”被撞的人不耐烦地出了个齿音。
李闻雯霍地抬头,与安姚的前男友谢武泉四目相对。
李闻雯瞧见谢武泉的动作和他身边的人,脸当即沉下来了。
——谢武泉怀里正揽着个几乎是临盆状态的孕妇。
李闻雯去世到现在也才四个来月,而安姚和谢武泉是在她去世前两个月分手的,谢武泉闪恋闪婚李闻雯能理解,但他是怎么虚空变出来两三个月怀上孩子的。谢武泉有些微直男癌倾向,不可能给别人当便宜爸爸,李闻雯虽然一直看不惯安姚的这位“前男友”,但对他还是小有了解的。
孕妇皱眉绕开李闻雯,继续与谢武泉聊着,只轻飘飘一句话就佐证了李闻雯的猜测。
“老公,浓眉大眼可以像你,但个高腿长这点得随我,唉,你们一家子都是五五分身材你发现没?”
“你别对着我说,你夜里摸着肚子对着他说,希望他能听妈妈的话。”
……
是那么不令人意外。
3.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是姓谢,谢武泉是吧?我在李闻雯那里看到过你和安姚的合照,”李闻雯在谢武泉夫妻身后扬声叫住他们,“那这位一定就是安姚了。”
“你是哪位?”谢武泉面露疑惑。
“有病吧?!”谢武泉的妻子急赤白脸斥骂。
李闻雯轻轻一挑眉,立刻就明白这位直接跳脚的多半是知三当三。但她装作愚钝没接她茬,仍旧热情攀谈。
“雯雯在时没有机会见到两位,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雯雯之前跟我聊天,说搞不好你们是她身边唯一从校服到婚纱的一对儿,我说这世界上贱男烂女扎堆,别报太大期望,没想到她真的说对了。恭喜。”
没有人的“恭喜”前面是带有“贱男烂女”的假设的。谢武泉的妻子怒目圆睁,托着大肚子举步向李闻雯走来。李闻雯怕自己忍不住对孕妇出手,两手背在身后向后退了一步,她正要继续讥讽,瞧见谢武泉拽住了妻子,两人面色微异一同望向李闻雯身后。
李闻雯跟着转头,脑袋嗡地一声。
“姐姐,钱也给你了,没必要吧?好聚好散不行吗?”
谢武泉的妻子虚张声势地瞪着安姚,在凛冽的冷空气里张口吐出一串白烟。安姚一出现,她就认定眼前这个多管闲事的是安姚指使的了。不过她敢撸袖子向着这个多管闲事的人走去,但面对安姚还是难免心虚色荏。她定定地站在那里,孕期的不易几乎都体现在脸上了。
“他拿我的钱养你,他还给我不应该吗?我跟他分手六个月,你怀孕九个月,好聚好散是该你劝的吗?”安姚冷冷道。
李闻雯的声音不大,但很响,而安姚是特地扬了声,因此路过的病人和家属耳朵一竖再略加推敲——毕竟太阳底下无新事——就能得出事情的前因后果。
立刻就有几声阴阳怪气的唇齿声直冲着谢武泉夫妻的面门而去。
谢武泉面色青红交错,“你这样没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