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老婆闹到公司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他毕业后没多久就结婚了。”朱虹怜低头看着自己空空的手掌,她的手什么也没抓住,“因为场面闹得太难看,我被开除了。然后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也没了。”
她的孩子很小很小,刚刚长出手脚的雏形和没有瞳孔的眼睛,扁扁的嘴好像在哭。
那之后只要她闭上眼睛,就听到哀哀的哭声。孩子在埋怨她。
方秀也埋怨她,每天都在哭诉,每天都在质问她,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她为什么会做出这些事。
她从不回答。因为她知道母亲不是在向她索取答案。
父母想象不到,也不愿去想,他们的孩子、他们的造物,会变成什么样子,会如何与他们的期望背道而驰,一去不回。
他们也不会刻意探究,自己爱孩子这件事,究竟是基因为了繁衍而创造的一场幻觉,还是他们自由意志的选择。
他们不寻找答案,只按照自己的方式一味去爱、去保护孩子。他们既不了解自己,也不了解孩子。
附魔事件过后,方秀闭口不提那些事,只是悉心地照料她,不让她受一点累。
一切好像回归了原点,和过去没有任何区别。这种祥和以后也会延续下去,延伸到未来的每一天。
朱虹怜用长时间的沉默作为结束,等回过神后,她转头看向一旁的少年。
安鹤笙抱着胳膊,翘起一条腿,靠着墙睡得很沉,一个字儿也没听。
他的确算不上是个合适的说话对象。他不是心理医生,不是神父,也不是知心好友。
他没有听她说话。也不需要听。他是唯一直接看见、并和她一起感受痛苦的人。苍白瘦高的少年身上流露出一种让人心疼的气质。朱虹怜脱下风衣,盖在了他身上。
看着那张年轻俊逸的脸,她忍不住想,真像他妈妈。
她想起很久以前,在走廊里看到那个特别漂亮的女人牵着五六岁的儿子时,方秀拉着她赶紧躲开。
“离那种不检点的女人远一点”——
方秀悄声告诫女儿时,一定想不到多年以后,别人见了她女儿,也会这么告诫自家孩子。下午两点多,安鹤笙从就诊床上醒来,呼吸里残留着一点微末的清甜味道,像是花香混合了果汁。但是下一秒,就被消毒水的气味冲散,没了痕迹。
安鹤笙坐了起来,身上盖着的蓝色薄风衣滑了下去。他抓起风衣闻了闻,上面什么味道也没有。
就在这时,贺浚哲推门走了进来,见安鹤笙已经醒了,便微笑道:“今天睡的时间比以前长很多,睡得怎么样?”
很难说睡得是好是坏。安鹤笙在听朱虹怜说话的时候,睡意突然袭来,像一团浓雾包裹住了他,然后他就失去了意识,睡得人事不知。
不过他是怎么躺到就诊床上的?
安鹤笙看向贺浚哲,找到了答案:“是贺医生你把我弄过来的吗?”
贺浚哲靠在办公桌边道:“总不能让你一直睡在走廊的椅子上吧。”
“抱歉,我又在工作期间睡着了。”安鹤笙拍了拍就诊床,开玩笑道,“也许我应该搬到诊所来住,只有在这我才能睡觉。”
贺浚哲却认真地说:“那我给你在办公室里放一张床,你想什么时候睡就过去休息。”
“还没听说哪家老板雇人来单位睡觉的。”安鹤笙从就诊床上站了起来,伸展了一下肢体道,“对了,朱虹怜什么时候走的?”
“我没看到她,可能中午就走了吧。”贺浚哲说,“饿吗,先吃点东西吧。”
也许是睡过了午饭时间的缘故,安鹤笙一点也不饿,甚至有种饱足感。他叠好朱虹怜的风衣,向贺浚哲要了一只干净的袋子装了起来。
“芝士蛋糕好吃吗?”贺浚哲低头看着少年,在他修长的眉梢里,找到了一枚藏在眉毛深处的痣。
“不错。”安鹤笙回味道。
蛋糕很好吃,因为配了很妙的“佐餐”,洋甘菊味儿的。
贺浚哲看到安鹤笙脸上浮现出浅浅的笑意,忍不住又想摸摸他的头。但他已经走了。
“啊对了,”贺浚哲叫住刚要出门的安鹤笙道,“今天早上那个小孩走后,我发现我少了一支151。你有没有在别的地方见到?”
拔牙钳分为多种型号,不同的型号有不同的形状,以便拔除不同位置的牙齿。151#主要用于拔除下颌双尖牙和切牙,但它也是一把万能钳,在没有其他更合适的钳子的情况下,只用它就可以拔除下颌所有牙齿。
“多半是他拿走了。”安鹤笙面色如常地说,“当时不管你手里拿什么,他都问东问西,一副特别感兴趣的样子。”
贺浚哲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也是这么想的,但又不想冤枉人家,所以跟你确认一下,看是不是我忘在哪里了。”
安鹤笙带着点揶揄道:“再有小孩来看牙,你不要光顾着哄他们。你又不是迪士尼的头套人偶。”
“以后我注意。”贺浚哲被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训了一通,好脾气地笑着认错。
安鹤笙关上门,一边走一边摸着兜里的拔牙钳,嘴角缓缓翘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