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晔颔首,眸光却不动声色地落在裴芸身上,浅笑道:“太子妃说,今日是家宴,孤不好不来。”
倒也是不必来。
裴芸忍不住在心下腹诽,他也不是裴家人,裴家家宴不是非要有他的。
坐在不远处的周氏闻得动静,抱着谌儿匆匆赶来,她疑惑地看了裴芸一眼,心忖着她这女儿也未说太子今日会来府上,当是并不知情。
“不知太子殿下驾到,有失远迎,还请殿下去花厅喝茶歇息。”
“是孤未教人通禀。”太子道,“这厢便极好,园内景色宜人,孤就不去花厅了。”
“是。”周氏将谌儿交给身后跟着的孙乳娘,忙唤婢子奉茶,再上些时令的瓜果,自个儿着急忙慌往后厨去了。
今儿家宴,菜色丰盛,招待自家人称不上寒碜,但太子一来,定是得再多花些心思。
见周氏急得若热锅蚂蚁,江澜清主动上前提出随她一道去,江澜清做事稳重又妥帖,周氏点点头,顿若服下一剂定心丸。
太子这尊大佛甫一杵在这儿,园中气氛登时沉闷了不少,连最吱吱喳喳爱笑爱闹的裴薇都一下噤了声。
唯独谌儿在乳娘怀里挣扎,嘴里发出“咿呀咿呀”的声响。
太子提步往李谨走去,惹得谨儿一下紧张起来。适才由舅父教导射箭时,他心下满是欢喜,而今面对父王,他如同面对耕拙轩的先生,似要受到考较。
并非害怕,只是担忧自己在父王面前表现不好,令父王失望。
太子打量着谨儿手上的那张长弓,“这可是镇国公所赠?”
“是。”裴栩安恭敬道,“回京前,臣不知谨儿喜欢什么,只想着谨儿这个年岁,当已开始习射御之术,便命军中匠人打造了这把弓。”
太子颔首赞许道:“是把难得的好弓,镇国公有心了。”
他走到李谨背后,低身握住谨儿的手,一边嘱咐着“莫辜负你舅父的一片期许”,一边默默调整着谨儿站姿和握弓的手势。
“抬臂,屏气,凝神,放……”
李谨随着耳畔父亲的低声指示而做,松手的那一刻,他眼见那箭矢飞向箭靶,同样毫无偏差地正中靶心。
然这一箭或有太子跟着一道拉弦用劲,那箭矢竟直直穿透靶心,插入不远处的花丛里,原上头的那支箭亦随之掉落在箭靶之下。
身后响起裴薇的一声低呼,裴栩安亦拱手,“殿下好箭术。”
太子淡淡笑了笑,“许久不曾碰过弓箭,还好并未太过生疏,不然怕是要在镇国公面前出丑了。”
李谨虽听宫中教习武艺的师傅说过,他父王自小秉文兼武,颖悟绝伦,不仅对看过的书册过目不忘,亦精通箭术,从不令皇祖父皇祖母操心,但李谨并未亲眼见过,直到瞧见方才那一箭,才知师傅所言非虚。
李长晔低眸,见得儿子李谨望着他的一双盈亮眼眸里满是崇敬,脑中忽而闪过适才裴栩安鼓励他的场景。
他尝试着抬起手,学着裴栩安的样子在李谨脑袋上碰了碰。
李谨愣了一瞬,竟是红了双颊,垂首面露赧然。
裴芸望着父子二人,满脑子都是太子教习谨儿时放出的那一箭。
当年在平南侯府的宴会上,她隔着湖远远见太子挺直背脊,张弓如满月,瞄准箭靶时,眸光锐利如鹰,气势如虹。
再加之那俊逸的面容,和她的少不更事,可不是妥妥教他给骗了。
裴芸心下犯嘀咕,偶一抬眸,才发现太子正侧身朝她看来,四目相对的一刻,裴芸抿唇莞尔一笑。
可再瞥向那被射穿的箭靶,她却突然觉得太子这一箭像极了显摆。
知他箭术好。
但看她做甚,怎的,还得让她也跟着夸两句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