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家内院,兵荒马乱后很快又恢复安静。
黎老夫人面无表情站在台阶上看着跪在台阶下的三人:“可都招了?”
耕桑点头:“小波交代有人给了他十两银子,要他去找芸哥儿之前练字的字帖和以前做的文章。”
他把袖中的十两银子扔在地上,一脸愤愤:“他是传哥儿屋内烧水的小厮,上个月传哥儿带走了诚勇和终强,院子里的人也都带走一半,他便借着检查茶具的借口,悄悄去了书房,翻了传哥儿的抽屉这才拿到东西,今日夫人说要搜查内院,他想要藏银子被同屋的人发现,这才人赃俱获。”
“对不起,我,我家老娘病了,我也是没办法的。”小波跪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看上不去不过十来岁的年纪,哭得满脸通红,看着格外可怜。
金旻脸上没了笑,目光悲悯,听着他凄厉的哭声,便也跟着摇了摇头。
“你家中老母多病,自愿买身为奴,当日楠枝见你瘦骨嶙峋,又闻你一片孝心,这才心软选中了你,又因为你年纪小,从不安排你重活,只是煮茶端水,可逢年过节给你的奖赏并不少,平心而论,我黎家对你也算仁至义尽。”金旻淡淡说道。
小波一颗心直直往下掉,趴在地上,哭得更伤心了。
“你是有苦衷的,可那也不是合着外人欺负芸哥儿的理由。”老夫人看了耕桑一眼,“这世上苦的人并不少,可作恶是万万不能的。”
耕桑点头。
“你一月三百文,我也知你家情况,这十两银子你拿走吧,这月的月俸我等会结给你,身契也一起去衙门解了。”他冷淡说道,“天黑前你收拾好东西,银钱衣物我会交给你老娘,之后随我去一趟衙门,是生是死,那就是衙门的事情了。”
小波大哭,连连磕头:“我不要去衙门,夫人不要赶我走啊,我娘还需要我的月钱呢,我不能死啊。”
耕桑叹气,示意其他人把人带下。
金旻看着小波的声音消失在走廊尾,这才看向另外两人:“那你们呢?老陈,你是二门管事,也是我们从南直隶带来的老人了,在黎家也有五六年了吧,万行,你是我们到扬州后我添置的第一批人,在前院也算冒尖,是黎家有何对不住?”
台阶下跪着一年轻一中年人。
那中年人是老陈,闻言只是沙哑说道:“我是一时鬼迷心窍,瞧着这辈子是没有前途了,这才做下这等错事,那人与我说,若是告诉他芸哥儿这一年的出门的时间,喜欢去的地方,就可以送我家小孩去南直隶南山书院读书。”
他顿了顿,声音微微放轻,带着一丝梦幻:“那可是南山学院。”
南山学院是南直隶非常有名的学府,但是学费就高得吓人,一年就要二十两,若是加上吃穿用度,笔墨纸砚,一年五十两都打不住。
这样的学费也对得起他的学子,这里学生不说个个考过会试,但每年考上乡试的人数在各书院也是能排在前几的,你若是只想要考上个秀才,那就要简单多了,愿意花时间至少能给你博一个童生的名声来。
哪怕是只有一个童生的名头,也能某一个好一点,体面一点的差事。
金旻叹气:“糊涂啊,那人若是真的愿意帮你,岂会让你做下这等不仁不义的事情,可他是这样不仁不义的人,又怎么会真心帮你。”
老陈低着头沉默。
金旻看着他,那双总是带笑的眼睛微微下垂着:“你今后,好自为之吧。”
老陈是个格外开朗的人,若是要从外院经过内院,必不可少会遇到他,说起话来大嗓门,做事利索干净,见了人就笑,在黎家人缘不错。
话音刚落,围观的仆人便也跟着露出不忍之色,耕桑也同样为难,但随后不得不继续说道:“你一月一两银子,那五十两你也拿走吧,若是此事能全身而退,你就带家人离开扬州城吧。”
他顿了顿,忍不住说道:“你想送小柿子去读书的事,为什么不问问老爷夫人啊,你在家中这么多年,就算我们不去南山书院,老爷夫人难道不能给他找个好点的私塾吗?你现在拿了钱,难道还真打算去南山学院吗?一年就要这么多钱,那真的是敲骨吸髓啊,你,你也太糊涂了。”
老陈依旧低着头,那一向健朗的背佝偻着,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几岁。
万行见那两人不仅要被赶走,甚至要被送官,这才知道事情闹大了,膝行到金旻面前,大哭道:“我只是一时糊涂啊,那日运气不好,输了钱被人下套了,而且那人只是问芸哥儿读书的情况,我想着芸哥儿读书这么认真,现在又是案首了,肯定是有人想要找他拍马屁,就想着说就说了,我不知道会有这么多事情啊,我是万万没有害人的心思啊,老夫人明鉴啊。”
金旻摇头:“你沾了赌,我们就留不得了,且芸哥儿最是痛恨赌博的人,现在再说其他的也没有意思。”
万行吓得连连摇头,甚至开始自打嘴巴:“我不会赌了,我真不会赌了,真的。”
黎家书香世家,几个小辈一心读书,黎公和黎老夫人大都是闭门不出,不爱家中喧闹,家中仆人并不多,几位管事也都和气,月钱也比外面高一点,所以在这里干活真的是顶好的事情了。
“好了,现在做给谁看!”耕桑见状,立马呵斥道,“你年强力壮,不好好想着攒钱养老,一心扑在赌场上,一时赌,日日赌,何时能回头。”
一侧的仆人用帕子堵住他的嘴。
“你是一月五百文,这月钱的等你能出来,黎家自然给你,若是不行,折现成纸钱自然也会烧给你,不会断了你一分一毫。”耕桑面无表情说着。
万行一脸惶恐,哭得更伤心了,一把鼻涕一把泪,若非被人压着,只怕要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