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我一次啊操!”
“操!我他妈从一月份到现在发了两千七百五十二条短信给你你他妈能回一次吗?”
“2153了”
他又发了一大堆,慢慢那点怒气都被磨没了,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混蛋、臭傻逼,他玩心那么大,只不过凭着一腔冲动就想跟陈林处一块儿,但陈林是要谈恋爱的、是要过日子的。他也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鸟,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他就是喜欢陈林,他看见陈林跟谭季明那混蛋在一起他就是不好受,可陈林如果换一个人呢?——他还是不好受。他再清楚自己不过了,什么所谓的放手让他好好过在自己这都是放屁,他就是喜欢陈林、就是想吃陈林做的饭、就是想睡有陈林味道的被子、就是想跟陈林在昏暗的电影院里交头接耳、就是想和陈林喝同一瓶酒、就是想成为所有人中唯一一个能够抱着陈林跟他手拉手嘴对嘴的那个人,那个独一无二的、陈林喜欢的、愿意与之呆在一起的,那个人。尽管、尽管他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可能是最不适合的那一个。
可是没有办法,他就是想操他,想亲他,想抱他,想搂着他,想无时无刻和他粘在一起。他是如此喜欢陈林,哪怕趁着自己生病能够独占他更多一秒也好,因为他实在是、实在是——
他眼眶烧的发酸,抖了抖嘴唇,伸手打下最后一条短信:
“我是个傻逼、白痴、死混蛋。但你能不能再理我一次?
我真的喜欢你。
让我进屋。
陈林,我求你。”
十五(中)
陈林十几岁的时候看过一部电影,叫《极地特快》。具体的情节他并不能记得很清楚,毕竟时间太久了。当时他只是很偶然的走到电影院,或许是一次考试结束,或许是一次假期出行,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他真的记不清了。但这片子带给他的感受是很深刻的,他记得主角是个小男孩,一直相信圣诞节是真的,他在平安夜搭乘了一辆列车,也真的见到了圣诞老人。他索要的唯一的圣诞礼物是麋鹿脖子上的铜铃,他拿到了一个,但衣服的口袋破了,铃铛不见了。但他在圣诞节听到了铃铛的声音。对他而言这就足够了——因为只有相信圣诞节存在的人才能听到“Jingle”的声音。
这片子其实没什么复杂的,甚至于他连一些具体的情节和台词都记不清了,但他还是能记得这片子。事实上陈林总是对那些莫须有的东西着迷,外星人电影、疯狂的沙漠、漫画人物闯入现实生活、圣诞节、甚至于爱情小品中的命中注定,他总被这些打动。其实他自己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所谓的“浪漫情节”,他只是觉得,原来确实有的人,会对这么梦幻的事情迷住双眼、坚信不疑。可这并没什么错,实际上这世界上有很多东西,无论选择信或者不信,都没什么错,这甚至不会妨碍到任何人的生活,这世界上有很多人相信,也有很多人不信,没什么所谓的。但陈林只是,很感动,因为竟然有人一样,和他一样固执的,相信一些东西是存在的。这很幼稚,但是这幼稚没什么错,也没什么不好的。他常常被这种固执打动,像相信《黑衣人》中agentK即使被洗脑也能拥有管理外星人如鱼得水的能力、像相信《飞跃长生》里美人真的会永生、像相信《超时空接触》里织女星发来的信号、像相信《假结婚》里margaret和andrew真的会在短短几天内深深相爱、像相信《海狸》中一个中年失意大叔真的能通过海里布偶拯救自己、像相信《二见钟情》里lucy和jack确实会因为一次次的日常接触而互生情愫。他热爱电影里那些天马行空的幻想,也热爱电影里那些错落在生活里的微妙瞬间,从小到大,一如既往。
当陈林听着姜玄在门口砸门的时候,其实他并没有怎么在意姜玄的反应,他倒不是气姜玄,他是气自己。因为姜玄说的都是实话,他并没有资格和立场指责姜玄,他心中的确有鬼。无论他再怎么不想承认、行动上再怎么避而不理,他都无法否认,在昏暗的电影院看到姜玄的那一瞬间,他心中那一丝隐秘的惊喜,如闹红一舸、翠叶吹凉、嫣然摇动、冷香飞上心头。他当然能感觉到姜玄偷看他,但这与想象中极为不同,在他的自以为里,他是喜欢谭季明远胜过姜玄的,再见姜玄,自己应当已经对他放下感情、未有留恋了,但当他感觉到姜玄炽热的目光从左侧袭来,却心如擂鼓,电影里的台词半点也听不下去了。以至于他只能等到电影散场,趁着姜玄睡着,偷偷看他一会儿,等到影厅所有人都走了,才缓缓起身,转身后脑子里还想着姜玄眼下的乌青,不知道他是多久没睡好了、不知道他是不是又加班了、不知道他是不是像以前和自己说的那样,陪老板拼酒去了。等到他把姜玄领回家,看着姜玄睡在他床上,又忍不住心头确实泛起旖旎心思,想起之前数次两人在他家做爱的场景,姜玄身材健硕,抱着他顶弄,总把他弄得极畅快,有一次俩人醒来之后姜玄在他床上就着晨勃来了一次,把他捅得像个鹌鹑似的靠在姜玄身上,被子盖在腰腹,腿却荡了一条在床边上,姜玄操他一下他腿晃荡一下——当时盖着的也是那条被子。事实上,连他自己也否认不来,他确实对姜玄依然有所在意,甚至于两个人之间的吸引力并没有因为许久不见而有所消弭。他看着姜玄睡着的脸,甚至忍不住想:如果,如果姜玄没有那一次419,或许和他在一起也不错。
但偏偏姜玄就是有。这实在让他无法释怀。他若喜欢一个人,难道真能和别人再覆雨翻云?林聪说可以的,他们那一圈朋友也都这样觉得。可他还是忍不住恼火,不仅恼火姜玄,也恼火自己——他从前喜欢谭季明时,对别人可没这心思。可如今他对着谭季明、对着姜玄,一样能硬。他见了谭季明,忍不住想他对自己曾经的好,也喜欢他现在对自己的百依百顺;他见了姜玄,姜玄这人无一处比得上谭季明细心得体,但他还是因为曾经近两年享受过的高超床技而脸红心跳。这难道其实是他的错处了?这艰难处境难道其实是他的任性了?
他其实不怪姜玄戳穿他,他只是本来就恼着,姜玄还步步紧逼、咄咄逼人,总要他给个答案出来,他哪有什么答案?他自己都想不明白,姜玄怎么总朝他要个答案?分明他才是笃定喜欢才能在一起的那个人,怎么反而姜玄成了坚持非黑即白的那一个?姜玄的声声质疑、指责叫他无地自容、甚至于羞惭难当、心乱如麻,这恐惧又催生出愤怒,叫他最终动了手。当然他是舍不得打自己的,只好打打让他恼怒惭愧的姜玄出出气。
如今他听着姜玄在外面停了声音,自己的手机一下又一下震来震去,实在忍不住,又拿起手机——像他之前很多个夜晚做过的那样,打开短信页看了起来。
其实姜玄发给他的短信他都看过,从1月份一直到9月15号凌晨,他都看过。
正月十五那天,姜玄给他发了条“我在吃公司发的汤圆,难吃。想吃去年你做的芝麻馅的。”当时他正帮一个怀孕的女老师看高考尖子班提前开学的晚自习,教室里很冷,学生给他带了点饺子。他其实不爱吃那个馅儿的,但那天都吃光了。他想着,过十五,总该吃点好东西。
情人节那天,姜玄已经出差了,给他发了条“上海好多人过情人节,我给自己买了朵花。”他那时候正和谭季明在酒店,手机扔在地上,根本没看。凌晨捡起来才看见这条短信,当时想回复他,想了想又没回。
三月份妇女节的时候,学校给教职工发水果,他也是教职工,也分到一箱。他想跟人分享一下,打开手机,却看见姜玄的新短信,问他“妇女节,你们学校这次发了什么?还是购物卡?”他想起来前一年妇女节,学校正好赶上校庆,提前放假了,还一人发了三张购物卡,他闲着无聊没用,约了姜玄去看电影吃饭,吃完了去超市买了一车东西拎回家,俩人手都勒红了,回到他家把东西收拾好都已经晚上了,然后像两条老狗一样瘫在沙发上半天没起来。
四月底的时候他听傅子坤说姜玄一个人过的特没劲,当时笑了笑,没说话。回去纠结了三四天,手机在手里转了好几天,本来想发一句“注意身体”,后来又怕姜玄过得不安生,又写了很多话上去。可最后想了想还是不适合,干脆全删了,发了个“十六字箴言”过去。后来姜玄没回他,他以为姜玄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心里不得不说有点失落的。他就是那时候觉得自己其实是有点喜欢姜玄,而且这喜欢并没有随着时间变淡。他觉得不妙。
六月的时候姜玄开始给他发骚扰短信了。有一天晚上他正在家批作业,姜玄突然发了一句“想你”过来,他看着手机愣了足足有一分钟,紧接着又来了一条更风骚的“我昨晚梦见你,早上起来内裤都湿透了。”他盯着那短信,脸像被热水烫了一下似的蹭地蹿红,把手机一下扔回桌上。批了几下作业又把手机捡起来,反复看了三四遍那条短信,想删掉,手指头按了半天点不下去“删除”,鬼使神差地又留下了。
七月的时候他又见到姜玄一次。当时姜玄已经不怎么纠缠他了。他看着手机里频率越来越低的短信,觉得这么断了也挺好的。后来林聪叫他和谭季明出去玩,他觉得应该没什么事儿就一起去了,结果等进了屋、碰见了姜玄,他看着姜玄搂着个小美男似亲非亲的样儿,感觉从前那个姜玄又回来了,忍不住又有点怀念自己手机里那个又痴缠又露骨,傻了吧唧生活里一天三遍吃喝都想跟他说的姜玄了。他心里痛骂自己是不是有毛病,然后拉着谭季明跑一边去了。后来他看着姜玄往外走、小美男也跟上去,其实他心里有点毛毛的,但又一想,姜玄跟他断了,他愿意跟谁就跟谁呗。这么想着,那点不快也就被按下去了。
没成想那天之后姜玄突然故态复萌,短信频率比起发得最凶的时候又翻了一番,一天恨不得二十四小时跟他文字直播,长短交杂,有时候只是简单的“吃了吗?”有时候却长的不得了,说自己这一天开心不开心、被傻逼上司苛责,有时候又好像是喝醉了酒,文字长短交杂语序混乱,甚至有一次他半夜的时候收到姜玄一条短信问他“你还想起我吗”,被吓得都不敢回复。这两个月来,他甚至能从姜玄发给他短信的次数和时间推算出姜玄这一天到底工作了多久、闲了多久、无聊了多久,姜玄发给他的短信尽管他一条都没有回,但其实每条都看得到,这些短信就像姜玄的日记,赤裸裸地摊开在他面前,他被迫阅读着,却欲罢不能,几次狠下心想再也不看了,却看着那越来越多的短信舍不得删除联系人记录。他觉得自己是着魔了,又不敢跟任何人说,偷偷地把姜玄的短信都藏在自己的手机里,像要保守他们两个人的秘密,偷偷拿出来看。他一边觉得自己从这些短信中获得了某种隐秘的快感,仿佛他和姜玄依然共处着,从未分开,他听着他生活的一切。另一边他又觉得痛苦,既为了姜玄,又为了自己。因为这日记是如此充满了不甘和祈求,似乎等待着他的回馈,似乎他的回馈是那颗名为“姜玄”的树的唯一的养分,现在他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画地为牢、提前透支;而同时陈林又不得不唾弃自己,他看着姜玄被他的冷漠折磨,却居然从中获得那种微妙的快意,而同时他又为自己羞惭,因为他明明自诩玩精神一对一,却做着同时沉溺两段情愫的“浪荡事”。
他这么想着,想着姜玄在深夜里发的那些“想你”“想见你”“你为什么不说话”“梦到你了”,那些露骨的情话、直白的诉说、祈求的心态,又看着姜玄此时一条条发过来的让他开门、让他回答,他的心里也一样不好受。
他掏出一枚硬币,心里想着,好吧,如果我自己无法做决定,那我让老天做决定。如果这硬币是数字,那我就给他开门,如果是花,那我就再不见他、再不理他、再不看他、再不想他。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又深呼一口气,把眼睛睁开。然后他扬起手,抛弃那枚硬币,又重新按在手背上——
他屏住呼吸,轻轻把手拿开。
花。
他咬着下唇,看着这硬币,他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是几秒,也可能是几分钟。但无所谓了,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漫长。
他脑中闪过无数画面,最终定格在刚才姜玄问他的那句话,他问他:“我能不能今晚不走?”那表情如此卑微、如此期待、如此留恋、如此不舍。
陈林大踏步走向玄关——
他打开门,看着门口姜玄低头按着手机的样子。
姜玄感觉到门开了,抬起头,凝视着他。他们的目光交汇了,却再也没有分开。这视线如此焦灼,可他们却都沉默不语。
姜玄吞咽了几口口水,张了张嘴,却不敢说话。直到几秒后,陈林掏出手机,看到了姜玄的最后一条短信:我求你。
陈林的瞳孔缩了缩,猛地上前一步,拉着姜玄的领子把他拽到身前,热情的吻了上去。姜玄随即紧紧抱住陈林,伸手狠狠地把他按进自己怀里。两个人唇齿纠缠,像打架似的,姜玄发着烧,炽热的体温像是要把陈林的口腔烫坏、理智烧光。陈林一边吻着他,一边想——
操他的老天爷,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