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孔老六心中也悲愤万分:他为查清友人的去向而来。他已经知道这都是“兵人计划”,半死半活的兵人已经没救。他试图阻止敌人继续作恶,可如果这整桩事,和朝廷命官都脱不了干系,和坐拥天下的皇帝都脱不了干系,他们到底要如何反抗呢?
管事通报后,宋琅回身,照厅门打开,林夜与雪荔走在最前方,窦燕、阿曾、李微言在后,孔老六等人,到底露怯,走在最后方。
宋琅的目光,落到雪荔的眉目上。
宋琅:“我知道你们为何而来。”
雪荔:“你自然知道。如今事情已经隐瞒不住,无论你瞒不瞒,我们都会知道真相。你不如早些告诉我们。”
宋琅:“我可以告诉你……但你能放过宋挽风,饶他一命吗?”
雪荔怔怔看他。
“不能,”林夜干脆利落,拥着厚氅,且笑一声,“他叛变家国,和霍丘联手,叛国者当诛。你又有什么资格求情?你知晓一切,却装作不知,眼睁睁看着事情发展到无法挽回的地步……你连自己的生死都做不了主,你为别人求什么情?”
宋琅平静道:“如果我说,他做的所有事,本来就是玉龙要做的事呢?”
雪荔静静看来。
多年前的风霜重淋一身,她至今听到这桩事,都心间颤抖,好像重新回到那日的战场,看到密密麻麻的兵人,看到宋挽风站在千军万马后——“小雪荔,你真以为,师父不知道吗?”
雪荔轻声:“……你是不是认识师父?”——
玉龙和春君行在山林中,渐渐远离洛阳行宫。
行宫外的山洞中,本应躺着玉龙的尸骨。这在“秦月夜”是桩机密,风师知道,春君知道。但春君以下,就连那位亲自去取血的夏君,都不知道玉龙楼主的生死之谜。
也就是说,会去行宫山洞看望玉龙的人,只有风师和春君。
而今玉龙离开那里——
玉龙淡声:“他不会去山洞,也不会发现我离开的。你无须派人严密守卫,他疑心重,你派的人越多,反而越容易将他引去山洞。”
春君笼在黑色袍衫下,声音同样很淡:“风师如今忙着与霍丘国周旋,与宣明帝周旋。他们在布置计划对付南周兵马,暂时应当发现不了楼主的‘复生’。”
玉龙:“他不敢见我。”
春君沉默。
春君半晌道:“如今,‘秦月夜’被风师把控,我也无法与他夺权。楼主若是现身,说不定可以挽回败局。”
败局吗?
林中风簌簌,迎面如刀,长久的沉默在树林海浪中飘曳。
走在前方的白衣女子笼在烟岚山雾中,渺茫无比。春君跟随着她,却觉得从未看清她——她始终是当年那个带他上山、建立“秦月夜”的玉龙。
神秘的、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玉龙楼主。
“许多年过去了,许多事也过去了,”玉龙说话很慢,她旧日便是寡言之人,而今苏醒,口齿艰难,说话更慢,而这让她看着更加缥缈、冷清,“在诸事了结前,我想回凤翔一趟。”
那里,是噩梦的开始。
是一切悲剧的起源——
宋太守府中,宋琅颓坐于桌边,许久不言。
众人不打扰他,他像陷入回忆,可他抬头时,看到满堂的人,一时间,竟不知话从何说起。
林夜观察着他,这位太守不过三十余岁,又一派文质儒雅,本应是正当风华的年龄。但而今他坐在照厅,再是儒雅的面容,也因两鬓斑白、眼角细纹,而添了许多风霜。
而雪荔也迟缓地意识到,按照李微言给出的时间线,宋琅的年龄,其实和她师父差不多大。
她最后见她师父时,她师父虽遍身血污,却仍皎然秀丽,如月中仙子。
而当着太守的宋琅,却眉眼倦怠,垂垂老矣。
雪荔朝前走:“你认识我师父,对吗?”
在宋琅抬眸前,雪荔恍惚道:“我的意思是,在宋挽风被我师父带上南宫山前,在宋挽风跟着师父习武之前,你就认识我师父了。我的意思是,在你当凤翔知县的时候,你曾失踪整整一年。那一年,你是不是和我师父在一起?”
宋琅惊讶又释然地看着她。
宋琅:“玉龙将你养得很聪明……”——
“比起雪荔,”玉龙和春君说,“挽风确实更适合‘无心诀’。”
二人在林木霜叶间行走,漫山黄叶与红枫飞舞,恍惚间,玉龙想到的,是多年前的秋日,她带宋挽风上山的那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