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彼时还只是一个外院打杂的谷陶而言,能白得一老婆,还是主家玩儿过的女人,心里多少有点说不清的刺激。但转念一想,他没能娶一黄花大闺女,又觉得颇多遗憾怨愤。
这股怨愤自然不敢对着主家显露分毫,在主家跟前,还得千恩万谢,愿意为主家肝脑涂地。可在郑氏跟前他没少阴阳怪气说酸话,甚至在成亲后的小半年里,碰都没碰过郑氏,用他的话说就是:
“您是尊贵的差点儿做了奶奶的人,我这等奴才可不敢碰您这样的尊贵人,等您哪日认清了自个儿的奴才命,咱们才能坐一个桌子上吃饭。”
他确实没和郑氏发生夫妻关系,可眼见着郑氏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谷陶心里那叫一个激动,比郑氏怀了他的种还激动!
谷陶认定他给老爷养儿子,老爷自此会重视他,补偿他,把他当心腹看待,他成为外院大管事,在外面吆五喝六,被人称一声“谷爷”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因此小心伺候,叫郑氏生下这个孩子。
这孩子几乎是他后半辈子的全部希望!
结果令他大失所望,郑氏生下孩子,他小心将消息透露给老爷,可自家老爷一开始是忌惮封氏的娘家,也怕刚生产完的封氏闹起来不好看,叫他把孩子带回去仔细养着,有什么日后再说。
可谷陶等了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眼睁睁看着老爷先后往家里纳了五房姨娘,又生了八个孩子,单是长成立住的就有四人,老爷他压根儿就不在意庶出的孩子死活,全扔给奶奶封氏照管。
奶奶封氏照管孩子,除了她生出来的大少爷乌追,其他的都是给口饭吃饿不死就成,哄的她开心了就跟逗狗似的多逗两下,惹她心烦了就让去日头底下罚跪。
谷陶可算是看明白了,老爷他不缺孩子,更谈不上对自家养的这个孩子有多重视,要真心疼儿子,能叫郑氏生的这个去给奶奶封氏生的大少爷做书童,动辄打骂,顶替大少爷三更半夜去跪祠堂?
还任由奶奶磋磨,不给吃喝,饿晕了被抬出来?
就老爷那态度,秋东这个儿子即便将来被认回去,分家的时候能分两亩薄田就顶天了。
老爷能让郑氏去庄子上做个小管事,让他谷陶管着米面采买,已经是给他们的封口费,要是他们还不知足,老爷有的是法子要他一家老小的命。
谷陶估摸着奶奶封氏是知晓秋东真实身份的,要不然不能那般磋磨一个孩子。
但正因为如此,谷陶才更害怕,更看秋东不顺眼,这孩子管他叫他爹,却是老爷的种,老爷不护,奶奶厌恶,他也跟着两头不讨好,处处吃挂落。
因此在家时常对着所谓的长子秋东阴阳怪气,唤他“小少爷”,指使他做这做那,稍有不顺心便嘀嘀咕咕:
“你可真是金贵的少爷命,不愿意干也得干,这辈子投错了胎养在老子膝下,下辈子投胎的时候睁大眼睛多瞅瞅吧,怨不得旁人!”
原主本就不是什么笨人,听多了自然会琢磨里面的问题,一日两日细细留心,发现处处都是漏洞。
可知道这个事实除了让他清晰地知道他不受亲爹待见,不受养父待见,不受当家奶奶待见的事实外,什么用都没有。
他只有继续乖巧的做大少爷的书童,做养父的长子,才可能安稳的熬到上了年岁去外面当差,呼吸一点自由空气。
为了能活的更长久一些,原主不敢让任何人知道他读书比少爷好的事实,近几年帮少爷糊弄课业的水准也是一降再降,任是先生也以为是少爷乌追自己写的。
他连以前在地上练字的习惯都改了,保持和少爷几乎毫无差别的一□□爬字,才能让他稍微有点安全感。
不幸的是,原主最终没等到得来自由的一天。
秋东再次醒来,耳边是母亲郑氏和父亲谷陶的小声争执。
他微微偏头,适应了房间里的光线,隐约看到屏风后一个身量矮小的男人对身段儿高挑的女人指指点点,气急败坏,还不得不压低了声音道:
“门房老黄家的闺女怎么了?你嫌弃人家配不上你生的少爷,人家还嫌他晦气呢,这都睡了几天了,病病歪歪的谁想嫁进门就伺候他一个病秧子啊?
趁老黄闺女稀罕他的时候抓紧把亲成了,就当是冲喜好了,要不然回头人家反悔了,我看你上哪儿后悔去!”
身段儿高挑的郑氏往屏风这头看了一眼,声音又低了三分,气势却一点儿都不弱:
“你少在这儿胡咧咧,当初你既然没梗着脖子拒绝老爷保媒,还兴高采烈拿了老爷的好处费,该是什么样你都得受着。
这些年我们母子几人吃住都用的是府里的,没花你一个子儿,你谷陶在我跟前充不起这个款儿,在孩子跟前收起你阴阳怪气这一套,否则别怪我不给你留面子!”
“还有我警告你,当年我信了你的鬼话,以为你会将小东视如己出,才会咬牙生下小东。既然你当初说了那话,就别想出尔反尔!”
谷陶被郑氏怼的哑口无言,好半晌才道:
“好好好,不说这事,我已经和老黄说好了,现在你想反悔,咱们两家进进出出都在一个府里,面上多难堪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