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长缈从小蛊术天分极高,一路顺顺利利坐上大祭司之位,走得位子越高就越岌岌可危。
「如同离群之鸟终要回归窠臼,终有一日,失散的人也终究会回到故土。」叶长缈坐在窗下与靖安言下棋,黑子在他指尖反射流光,甚至不及他眼中神采灵动,「你说对吧?靖安言。」
「我怎么知道。」靖安言死死守着最后那根弦,一直到叶长缈死,都没有说出来他真正的使命,「还有,你为什么总喜欢连名带姓的叫我。」
「很好听啊。靖丶安丶言。姓氏好听,名字也好听。」叶长缈摇了摇棋子,「你不愿意说就算了,用不着敷衍我。」
还知道是敷衍你。靖安言漫不经心地想,然后干脆利落地吃掉了他一颗子:「这种话也就当着我面说说,别人谁都别说,包括你那个小徒弟阿月,南疆王素来多疑,你不怕被他生吞活剥了?」
叶长缈无所谓地笑:「有些话真到必要的时候,哪怕明知道说了就会死,但也还是要说的。」
托叶长缈的福,靖安言在神寂岭安顿了两年时日,并没有贸贸然去找南疆王——正如他不让靖安言贸贸然亮出自己的底牌,南疆王对古南洲留下的秘宝垂涎已久,这么大块肉送到嘴边,只会想大快朵颐,靖安言收到的好处也会落到最低。
吃掉了,就没有用了,诱饵要最合适的时候抛出,才能获得最好的东西。
靖安言托腮问:「那什么是最好的时候?我连南疆王人都没见过。该你下了。」
「你别急啊。」叶长缈转着棋子,不知道在说哪件事,「你别急。」
这一等直接等了两年。
两年里,叶长缈教靖安言修习蛊术,蛊术分兽蛊与蛊器,后者比前者难得多,靖安言又有剑术傍身,本来也没想在此道上有多大造诣,但叶长缈执意要他学蛊器,并给他打了一支漂亮的笛子。
他修成的那日,叶长缈推开了门,一双眼睛沉甸甸地望着他:「一件好消息,一件坏消息。」
靖安言想也不想:「坏消息。」
「你师父来南疆了。」叶长缈看见他的手一顿,「好消息是,你不必再等了,你不是一直想往南疆王眼前走吗?时机到了。」
靖安言眼底有深深的震惊:「叶长缈,你要我踩着我师父上位?」
「不是我要你踩着你师父上位,」叶长缈摇摇头,「打仗难道不是最容易让王上看到你的机会吗?又没让你非要杀了你师父才能怎样。」
靖安言沉吟一下,觉得有道理。
左清明又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凡夫俗子,打了这么多年仗,且只要靖安言手下有分寸,是不可能出什么意外的。
但为什么,他的眼皮还是不安地跳动,走出去之后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眼,叶长缈背在身后的手在微微颤抖呢。
站在八年后的靖安言回头看那一天,除了沉默就还是沉默。
只有沉默。
这段过去,靖安言曾对封长念他们编了两次谎,反正知晓真相的人早就作古,所以编着编着有时候自己都信了。
却不想,原来真真切切地回忆起来时,就连叶长缈的神情,他都记得这么清楚。
他不是在神寂岭外的兵荒马乱中见到左清明的,而是在一片森然的尸骨中,这里一个南疆打扮的人都没有,只有身穿大魏战袍的将士们用自己的剑,刺穿了同袍的胸膛。
左清明鲜血淋漓地站在角落,悲哀又无助地看着手下自相残杀,却对阻止无能为力。
脚步声袭来,他警惕地抬头,看见的是靖安言怔忡的面庞。
「蛊……」靖安言猛地反应过来,「你们……中蛊了?」
不分敌我杀红了眼的大魏士兵听见动静,当即挥着长。枪长剑向他冲了过来。
靖安言犹未从震惊中回过神,一双失神的眼睛已经冲到了面前,他下意识翻身躲开,靠着灵活的身法从一个个人身边穿梭而过,用玉笛重重地砍在后颈,让他们一个接一个昏睡。
他无法下手,他在神寂岭沉寂了两年,手上没染过大魏人的血,这个卧底就注定开不了这个头。
左清明从角落中吃力地将自己撑起来,看着靖安言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
「孩子……」左清明颤抖着伸出手,他一只眼睛已经浑浊不堪,只能用剩下的一只眼睛再好好看看自己的小徒弟,「两年了。阿念。」
「忍一忍。」靖安言攥紧玉笛,「我去给你们找解蛊的药。」
他的蛊术只会杀人,不会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