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开尽了。眼看快要到夏日。皇城里一片压抑的宁静,而这宁静中,又仿佛涌起无限暗波。
废太子仍然被关押问审,宋闻薰虽已经将他打入天牢,却迟迟难以杀他。他毕竟身份敏感,稍有不慎,宋闻薰便会落得个残害手足的暴君名声。而宋闻薰手中的皇召虽有玉玺之印,却依旧难以服众。若不是她凭借着世家之间盘综错杂的关系,一力维持了朝堂上的平衡,恐怕连皇位都岌岌可危。
太子被废后,天下不乏有蠢蠢欲动者,更有腐儒联名上书,称女子不可为帝,牡鸡司晨,有违阻制。
宋闻薰上朝之时,望着满朝上下黑压压的人头,听着一群各怀鬼胎的世家互扯头花,自己还得笑脸相迎,时常会压不下戾气,像是被无数层层叠叠的石块压着,她百无聊赖地想,要是能都杀了就好了。
那些人在她面前阿谀奉承,背地里却恨不得从她身上咬下块肉来,她被群狼环伺,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所幸付清衣还在朝堂上,他一袭朝服,身姿笔挺,面如冠玉,偶尔进言,亦口齿清晰,思路敏捷,在一群年过半百的老头子中清新得如同出水芙蓉,宋闻薰的目光扫过,刚巧与他悄悄抬起的视线对上,付清衣弯起眼睛,借着抬起的袖口掩护,冲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睛。这一笑如同清风拂面,叫人精神一振。宋闻薰心头暴戾消了一些,她揉了揉太阳穴,把烦躁心情收拾好,装出一副深不可测的模样,与那些老头子委与虚蛇。
付清衣是她紊乱生活里的一捧凉水,是唯一能压下她日益增长的疯狂情绪的人。
然而不够。还不够。
她需要杀戮。她需要那些世家子弟的命,来巩固她尚未坐稳的皇位。
子时,天光黯,人声息。宋闻薰密旨宣柳芳歌进宫议事。大殿里一片死寂,连内侍都被屏退,冰冷的瓷砖映出冷峻的帝王,和脸色苍白的柳芳歌。
宋闻薰静静看着她,目光锐利,声线冰冷,带着上位者的不容置疑:“太子已废,却迟迟难以清剿。依柳卿看,此事当如何了结?”
柳芳歌思考片刻,不疾不徐道:“那便放出把柄,做实了他谋逆的罪名。”
宋闻薰淡淡一笑:“朕亦如此想。朝野中潜伏了不少废太子党余孽,不如给太子一个逃生机会,叫他痛痛快快谋反一回,彻底断了他的生路。”
她在说最后一句话时,语气没有多少变化,声音却沉下去。柳芳歌忍不住抬眼看她,不知不觉间,这位一手遮天的新皇变了,她头一次见她,她虽然亦冰冷如山巅清雪,可到底是沉静的、稳重的,望着她的目光中有轻微的怜悯,像是某种心照不宣的同病相怜。她们一起处理政务时,宋闻薰偶尔也会抬起头,打趣她几句,含笑同她说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那是朋友般的相处方式。
然而只过了短短两月,宋闻薰的气质发生了微妙的改变,她依然冰冷,却不再有那种柔缓的气质,望着她的目光里更不再有怜悯的情绪,只剩下高深莫测的审视。她像是被什么东西束缚者,冰冷外表下,是快要压不住的暴戾。
如果说之前柳芳歌尚且将她当做半个可以信任的友人,那么现在,她已经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陛下的意思是?”
“天牢意外失火,废太子潜逃。至于看守天牢的人,朕觉得柳扶洲不错。”
天真愚蠢的少年,没有城府,骄纵肆意,家世显赫。柳家与旧贵族交情匪浅,如果柳家这个捧在手心里的儿子因废太子潜逃而出了什么闪失,柳家必然会对废太子一党恨之入骨。
旧贵族即便有心与废太子一党交好,也不能不顾及柳家的感受。
恰好,宋闻薰曾许诺了柳家,要给柳扶洲一个官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