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自己说,指甲不住在数字按键上摩挲着,只是一场通话,我会告诉安娜我正在哪,我过去一段时间又去了哪。我不确定她会不会想要知道我和谁在一起,又是这么去的,一路上看见了什么东西又遇到了什么人,或者工作状况如何。
或许我可以告诉她我为她挑选的礼物——是一块骆驼掌骨的一部分,形状近圆,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骨头中间有一条缝隙,我猜想如果沿着缝隙往下打磨就能得到一颗爱心。
或许我还可以告诉她从蒂亚嘴里听来的求职妙计。用蒂亚的话来说,我们也是可以找到工作的,只不过需要掌握一些特殊技巧,或许回去之后我能向海蒂多学习。
或许值夜班的便利店店员是个不错的选择。夜晚,弱光,少人。我还可以告诉安娜,假如等我回到意大利之后真能得到一份便利店工作,再添上一些琐碎零散的小时工兼职,近几年我的微薄储蓄,以及一笔长期贷款。或许不用太长时间,我就能给她租更好一点的房子。
她可以不用挤在小巷子里,可以拥有一张真正的床,不止一个房间,与卧室分隔开的独立厨房和卫浴,即使我不再能像从前那样睡在她身边。
但如果以上假设都能变成现实的话,或许每隔一段时间我还能回家里住上几晚,即使我早已不需要睡眠。
安娜会怎么说呢?
我忍不住继续往下想,数字0和9已经被按到屏幕上。她一直希望拥有自己的厨房,虽然她的厨艺一向糟糕,但是烤各式各样的派是她的乐趣,我永远也忘不了曾经尝过的苦味苹果派——那是安娜把小苏打粉当成了面粉造成的后果。
但其实只要她开心就好了,她是我的妈妈,我还能要求更多什么呢?
完整的电话号码出现屏幕上,笑容咧在我嘴边,趁着熟悉的紧张还没有再次攫住心脏,我按下了拨通键。
等待的时间比想象中长,单调的提示音令人胆颤心惊,有几秒我摸摸胸口,差点以为心脏都要撞碎肋骨跳出来。过去的时间仿佛有一个世纪,电话终于接通了。
“你好?”安娜不确定的声音从另一端传来,我的手指一软,手机差点掉到地上。上次离家太匆忙,我忘记把这部手机的电话号码给安娜。
“是我,妈妈。”我紧紧握着手机,金属外壳紧紧贴在耳边,“你最近还好吗?”
“凯伦?”安娜的声音惊喜起来,所有想说的话在一瞬间涌到嘴边,爱心形状的骆驼掌骨,有可能获得的新工作,还有远在未来的宽敞房间。
“你现在在哪呢?怎么这么晚才给我打电话?你终于想明白了吗?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安娜的问题像连珠炮一样朝我轰炸过来,毒液滚进我的喉咙,将那些闪着神秘光泽的礼物,工作和房间冲淡了一半。
“我现在正在北爱尔兰呢。”我尽量放慢语速,拖延回答完一个问题的时间,“我们在埃及呆了半个月,今天一早刚从埃及出发,下午到科克,未来几天还会去到斯莱戈和都柏林。”
“那你真是走过不少国家,我和你爸爸都没有去过这么多地方,爱尔兰好玩吗?”
安娜欢快的语气重新点燃了我的希望,那些词句又在我喉咙口沸腾:礼物,新工作,还有新房间,她喜欢的独立厨房和能做派的各种厨具。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呢?”当我正准备开始告诉安娜,我在埃及的所见所闻的时候,安娜已经抛出了另一个问题,我不得不把那些早已跃跃欲试的话重新咽回去。
没关系,再等等吧,总有机会告诉她。我对自己说。
“回去……”为难地摸着下巴,这个问题的答案谁都不能确定,但我不想让安娜失望。如果尽快见到我的确是她的意愿的话。
“我不能确定具体时间,但在七月之前我一定会回到意大利。到那时我们就可以见面了。”
“你想听听我在路上……”
“要这么久吗?”
“呃……是的。”我重新咽下想说的话,回答安娜的问题,她似乎对我的晚归感到格外不满。
“不能早一点吗?”我仿佛能看到她颜色浅淡的眉毛稀疏皱在一起,“我以为你六月前就能回到意大利。”
“如果你希望我快点回来的话,我可以和旅社老板商量,尽量在六月中旬之间赶回来。”阿罗应该没有那么不近人情,如果我要提前离开,只能麻烦凯厄斯自己走完接下来的拜访旅程,我相信他绝对能做到,而且做的更好。
“我很想你,妈妈,我会尽快赶回来的。”我再次向她保证,想念的话不经任何思考就脱口而出,连带着那些想要分享的生活点滴,也再一次冲到唇边。
我已经准备好回应安娜雀跃的欢呼,又或者是其他我所能想到的一切问题:真的吗。你就要回来了。这一路上都还好吗。埃及有什么风景。爱尔兰真的有精灵吗。我很想你。
“那真的是太好了。”期待的回答如约而至,嘴角忍不住向上牵起,“你知道我给你带了……”
“如果你能在七月之前赶回来,说不定你就能赶上见到你爸爸了,我已经和他通过电话,他已经买好车票,答应我一定会在八月前赶到意大利。不过我想你还是早点回来,我们提前准备一下会更好。对了,他还决定这次来就不走了,干脆定居在佛罗伦萨,这真是个好消息不是吗?这下我们一家人就可以一直在一起啦!”
微笑还挂在嘴角上,电话那端传来的词句却让我怀疑那是否是某种幻听。
一定是错觉,我只是太害怕,大概是被迫害妄想症。
趁还来得及,我决定挽救这个局面:“嘿,妈妈,难道你不想知道我给你从埃及带了什么吗?我们有多久没见面了?整整两个月,我真想你。你知道吗,我刚到爱尔兰就……”
“好了,亲爱的。”安娜说,“你说得这些我都明白。当然,我也想你。”
我期待的话就这样略显不耐烦地加速带过去:“但是现在我们要讨论的问题,显然应该是你爸爸快要来佛罗伦萨了,而你还在国外,我希望你能尽早回来,我们一起迎接他,这样才算真正的团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