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来许愿吧!”他手里抓着一个牛皮口袋,眼睛笑得完全眯起来,口袋里也不知道装着什么东西,被他一晃叮当作响。德米特里三两下灵巧地扯开口袋外面的活结,伸手一抓,一把硬币闪着银光从他指尖流泻。
“你从哪弄来的……”
不知道德米特里这种,与人类社会脱节了不知道几千年还是几百年的人,知不知道抢劫是犯法的啊。
“这是我和一个老女人换来的,她开一家杂货店,就在街那边。”德米特里很气愤地为自己申冤,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堆花花绿绿的钞票晃了晃,伸手指了指黑黢黢的巷子,尽头深处一点光亮洒过路面,看来那里确实有人。
“她挺热情的,看样子应该是个不错的……”食物两个字被咕噜一口咽了下去,显然对于一个几分钟前帮助他换钱的人来说,这种说法不太合适。
我不知道原来吸血鬼都这么有钱,大脑已经自动脑补出一副很温馨祥和的画面,满头银丝带着老花镜的老妇人坐在店铺里织毛衣,她这么晚还开着店,也许是在等待晚归的儿女,又或者只是想做做醉汉和劳工们的生意。这时候一个英俊清秀的青年走进来,绅士地向她询问能不能换一些硬币………
我衷心希望那个老妇人足够老眼昏花,让她意识不到走进自己店铺的根本不是个人类。
“快来快来快来。”那头德米特里已经迫不及待抓出一把硬币摊在地上,右手一翻又不知道从口袋哪个犄角旮旯里拽出来长长一段红绳,嘴里念念有词,“给愿望加个尾巴,它就能更快被看见更早被实现!”
不知道是哪个国家的特色传统,德米特里将红绳硬扯下一截,捆绑在硬币上,然后开始拖着红绳的尾巴,夹在手掌中间,双手合十,喋喋不休:“英勇无畏的波塞冬,智慧过人的波塞冬,善良仁慈的波塞冬,英俊潇洒的波塞冬,美艳动人的波塞冬……你可一定要实现我的愿望呀。”
哪有人许愿之前还说这么多溢美之词的,估计神都不知道是先听他的愿望好,还是先听他的溜须拍马好,而且美艳动人是怎么混进来的,他到底知不知道波塞冬是个男神啊。
德米特里自己可一点都不在乎这些——用他的话来说——细枝末节的小错误。他围着水池走来走去,说出的溢美之词长到令人发指,直到握在掌心的硬币都快要发软发烫,才意犹未尽地将它顶托在拇指上,食指一弹,硬币高高飞起,在空气中划过一道流畅的弧形抛物线,落入夏日女神的高脚杯。
“正中靶心。”
德米特里吹了个欢快短促的呼哨,眼神一撇,姿态轻盈旋转到每个人面前,被他抓在掌心的牛皮口袋像个侍者手里的上餐托盘,优雅得体举到客人面前,只为奉献上里面的硬币。
“菲利克斯你要是没有愿望就别浪费我的钱!”德米特里呵斥着将刚拿到手的硬币当成石子四处乱投的菲利克斯,一边给站在原地不动,有些拘谨木讷的阿夫顿口袋里塞进一把硬币,最后以个流畅到不可思议的滑步来到简跟前。
“小简妮,你有没有什么愿望呀?”
我看了看简的眼神,觉得她现在如果有愿望,那就一定是用那根红绳子勒死德米特里。
“谁是小简妮?”菲利克斯的大脑似乎永远缺根弦,他踏着笨重的脚步跑过来,正好听到这一句,不假思索将它复述出口。
简面无表情,德米特里得寸进尺,他弯下腰,保持着一个双方足够平视彼此的距离,一手撑着膝盖,一手举着那根像催眠样左右摇摆的红绳:“真的没有愿望吗?没有愿望的小姑娘一点也不可爱哦。”
如果不是知道吸血鬼不吃人类食物,我会怀疑德米特里今晚是不是喝醉了酒,他看起来得意忘形过了头。
简这次有了点反应,她后退一步,兜帽往后落下一点,因此可以看出她并没有抬头仰视任何人的意愿,她只是平视自己眼前的世界,成为其中的佼佼者,“你很幼稚。”
女孩的声音像被设定好了频率的机器,童稚夹杂其中,她说这句话时很认真,认真到除了德米特里之外的人都忍不住憋气偷笑。
然后简就迈着优雅的步子离开了,看起来比起幼稚的德米特里,她更愿意赏光给许愿池边公共报刊亭里的报纸。
“真没意思。”德米特里咂咂嘴,抱怨却很小声,似乎是怕什么人听见。他不自然地扯松衣领,鲜红的嘴唇抿了抿,双手紧握成拳后又慢慢松开,一脸悲愤:“凯伦,你总不能也觉得我幼稚吧。”
面对这样一个可怜巴巴的人谁也无法说出拒绝的话,我看了看德米特里摊开的掌心,三枚两欧元的硬币并列其上,像堆眨巴着眼睛等好心夫妻领回家的孤儿。
“当然不会。”实在不忍心让这样一个乐天派垂头丧气,如果能开心点还是尽量开心点吧,毕竟生活里值得烦恼的事已经够多了。
我从德米特里那里抓过三枚硬币,金属的质地摩擦着手心。在恢宏大气的许愿池边来来回回走了好几个圈,有很多词语滚动在舌尖,随着大脑里乱转的想法快速拼凑起来,又被牙齿嚼碎分开。
漫无目的的视线落在许愿池里,喷泉顶端窜出细小的水柱,在空气中摇晃一秒后回归族群,化作万千同类中不起眼的静水深流,我绞尽脑汁扒拉着愿望。
祈求家庭和睦吗?源自于原生家庭的不幸已经成了种事实,我想即使是波塞冬本人降临也无法改变。祈求爱情永恒吗?很可惜我压根就没有遇到过能发生这种浪漫关系的人。祈求身体健康吗?可是我现在已经获得了生命意义上的永生,祈求健康就失去了它本应有的价值。
硬币辗转反侧,从手指滑到掌心,又从掌心划回手指,似乎是想将手掌里的纹路全都抹直抻平,明明是冰冷的温度,却像是握住了炙热烫手的烙铁,企图用温度重塑掌心的脉络。
不远处德米特里将卫士斗篷当成一件披风,顶在头上撒腿狂奔,手上还不知道抓着个什么东西,后面菲利克斯一瘸一拐满脸通红地追着他跑,两个人闹成一团,差点滚到正在读报的简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