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居然停下来,就站在裂缝边缘,一动不动。风扬起他的头发,金色的发丝灿烂轻盈,几乎泯灭在光芒里。
我就像只看到比赛途中睡倒在大路边兔子的乌龟一样不可置信。这是自投罗网吗?还是说他对自己的能力太过自负。
没有丝毫犹豫的,我朝着那个背影冲过去。
我赢了你。我想对他大叫,尽管这听起来幼稚愚蠢,但不知为何却带给我一种释放的洒脱。
我不是一无是处的。成功的喜悦在胸腔里激荡,无数委屈疲惫和愤懑郁结,就要变成胜利的欢呼宣之于口。
成就感冲垮一切。以至于当我看到那个背影纵身一跃,瞬息消失在裂缝尽头时,居然想都没想海与天共享的伤口处,那一抹将褪未褪的深蓝到底意味着什么,就义无反顾追着他跳下去。
“凯厄斯!”我惊叫,风糊住所有声音。
悬崖,这是悬崖!
跳下来完全是本能的反应,我根本没有去思考。阵阵涛浪,席卷而来,穿透耳膜,终于将听觉勉强偷回来。
僵硬地摆了下头,恐惧后知后觉,我的脸被呼啸的野风拍打得生疼,但这还没完。
随着身体极速下坠,更多狂风暴虐地钻进鼻腔。积年活动于高空中,与人世隔绝使得它们太过孤独,这种孤独催生出的一团团怒火炸裂开,将本就干燥的喉管摩擦出迸射的火花,火的獠牙剐蹭到肺部生疼。
波涛涌动的大海踏着暗蓝的一路撞进眼瞳,灰白浪花腾空而起,凌空绽放,又凭空破碎。水珠掠过脚尖带来的与其说是惬意的湿润,不如说是森然的寒冷。
悬崖呈九十度,垂直而下。此岸与彼岸隔海相望的灰质石体,令人忍不住去想象亿万万年前它们还曾浑然一体时,是怎样风头无两的芳华。
仿佛被一柄锋利巨斧从中间劈开,岩壁光滑到连水珠都站不住脚。
无论身处何地都能轻易获得容身之所的水流这次失算了,它的机灵狡诈无法使冥顽不化的岩壁袒露躯体,提供一个安全的避风港。它所奉承讨好的对象甚至连一条细弱的裂隙都吝啬施舍。
没有裂隙,就没有水分的栖身之所。而没有水分,就没有裂隙里生长出的可以攀附的残枝败叶。那些什么救人于危难的树枝都是不存在的,你跳下来,就只能掉下去。
根本没有任何让失足者自救挽回的余地。
土黄质地的岩体,越往下越呈现一种死白的黑灰,海水贪婪的腐蚀让它失去本来样貌,蹉跎到面目全非。
即使身体持续下坠,但我还没有触底。这个悬崖仿佛是受了诅咒的时空隧道,不论斗转星移,不论如何努力,都妄想抵达期待中的尽头。
过度凛冽的风容不下任何夸张的表情,我连挣扎都费劲,唯一能做的就是紧闭眼睛。
我真的恨死凯厄斯走路不看路的恶习,还是说他根本就是个重度近视眼,看不清眼前就是悬崖?
哦不,我更该痛恨的还是自己,我到底脑子里哪根神经搭错,居然看也不看就跟他一起跳下来。
浪高千尺。
强大的冲击力将我重重拍上岩壁,说不清楚到底是被我撞到的岩壁更倒霉些,还是自己更倒霉些。
姗姗来迟的痛感还没来得及大展拳脚,方才受到撞击的胳膊就被另一股力量霸道地扯住。海浪不甘示弱,攀附向上,缠紧大腿,企图用这种力气说服我与它共堕海底。
两股势力相互角逐,彼此不甘示弱,仿佛两只蛮不讲理的野兽在争夺食物。
轰隆。
又是一声。
愤怒的咆哮宣告着海的失败,锋利如刀口的凌厉浪花,依依不舍收起自己的长牙,追随大部队返回地下,等待下一次危情洋溢的勃发。
有什么东西紧紧箍在胸前,压得人喘不过气,我想要呼吸,但又不敢,生怕已经掉进海里,而箍住我的是八爪鱼野蛮的手臂。
我的双脚已经离开土地,脚底被石子和碎玻璃蹭出几道微不可查的痕迹,此时悬空,被湿润的海风一吹,痒意密密麻麻钻进心底。
天呢,我这才想起我的鞋,如果没记错的话,我好像只带了一双鞋子。那么等上去之后该穿什么,总不能光脚走到美国去,那也太窘迫太失礼了。
难道问题不该是我还能不能上去?
“如果你一直闭着眼睛,那么我就把你扔下去。”一个声音,海水洗去里面所有的情绪,但却洗不去那份熟悉。它掺杂在浪里,几乎被海风的呼吸吞噬。但幸好听觉足够灵敏地将它捕捉,完好无损送进耳里。
箍住我的八爪鱼放松一点,空气重新涌进肺部,高空气流在身体里有种急促的流窜感,我吓到脚软的同时,都不知道自己是想哭还是想笑。
“凯伦。”他还在叫。没有任何犹豫,我立刻就想用力踹他两脚。
难道他认为这很好玩吗?
但很可惜我忘掉自己的处境——双脚悬空。即便用尽力气,我能踹到的也只是一团软绵绵的空气。
睁开眼,脚下还是大海,澎湃汹涌。身边还是悬崖,深不可测。只不过多了一个凯厄斯。
他从身后抱住我,双臂紧紧箍住我的腰。我们共同站在一块仅够踮脚触地勉强容身的海蚀平台上。这大概是哪次海蚀崖坍塌后宝贵的遗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