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斗篷在坊间行走还是有些奇异。一路捱了不少稀罕的目光,容洛扔了一粒碎银给小贩,拿过一个夜叉面具戴上脸面。摘了兜帽,往侍郎府走去。
侍郎府横卧于街。府门紧闭,容洛从暗巷到了后门,便见到了重澈。
他此时一身单薄的柏青衣衫。乌黑的长发并未束起,飞瀑一般沉沉落在肩头。偶有几缕鬓发垂在身前,迎风而颤。
见她过来,重澈微微一怔。轻笑道:“怎地又喜欢起这些玩意来了。”
容洛端详他片刻,将面具从脸上取下,声音疏默:“我是来见你,不是他们。”
灯会上人员许多。六家族的千金公子们平日最喜这样的日子,她若是坦着面貌在坊间走,不多时就会被认出来。
公主与皇子在成年前,无皇帝首肯不可出宫。谢家势大,树敌不少。她若被抓把柄,怕是难有安生。
牛车从另一边的巷子驶入。容洛抬眼望过去,将面具塞入重澈手中,顾自进了门。
侍郎府她不是第一次来。前世出宫后她时常闲暇,没少叨扰于他。
缓步上了游廊,与重澈并肩而行。两相默然。
“我看到了你送来的东西。”一路行过重重廊道。穿行过昏暗无人的后院,容洛侧目看向拢袖而行的重澈,启唇道:“你是否在明德宫安插了眼线?”
早前秋夕去送信,不多时就带着他交代给白鹿的口信回来,说请她到府上叙话。
那时她于信上所写,乃是“崇文馆一见”。听闻此言,容洛明晓重澈已经猜到了她得知林太医一事后的所有反应。片刻斟酌后,她当即决定出宫,向重澈弄清所有,也弄明白他的意图——
林太医或许对她已无作用,但落入重澈手中则未可知。有前世背叛作为心上利刺,她如今对重澈是为恐惧。她十分惊忧,也十分不安——重澈也许会在某一时对她下手。
明人不说暗话。她问得直接,重澈亦答得直白:“戚婕妤处有母亲的人。我只是借来一用罢了。”
他生母在他儿时离世,这时能提起来的必然只有他的义母霖荣郡主。霖荣郡主是皇帝的堂妹,待人接物宽厚亲善,实际内里城府无极。数次以一己之力避开和亲联姻,不容小觑。
要说是霖荣郡主在戚婕妤处布下眼线,也并不奇怪。宫中的女子手段无数,霖荣郡主那样八面玲珑,又怎么可能是与生俱来?无非是多借用外力罢了。
这话说的在乎情理。可容洛并不信。她为推手的事连谢玄葑都不曾觉察——他如何能这样轻易发现。
微微抿唇,容洛将目光从他身上敛回。
许久,到了兰心阁的门前。容洛耳际散来重澈清冷的声音。
“我今日让你来。不过是因为林太医说了一些隐秘的消息,你又何必如此紧张?”
扬眼看清他眉目间的无奈。容洛不语。
如今的他并无错。只是她带着过往二十七年的记忆,也难以放下得知他反叛后的震骇。故而是再无法同从前一般信任他。
一眼看穿她的忌惮。重澈长长凝视她一眼,抬手推开门页。
迈入门中,扬眉自堂间看去。四下宽阔。累累书簿如山,放眼过去全是经与史,但并不显得厚重。室中并未有桌椅。蒲席上散散铺开几张小案,而林太医正坐于其中一张案几之后。
他面色颓白,肩上搂着厚重的大氅。此时正在书写着什么。一名小厮跪在一旁磨墨,不时一页毕。小厮又再递过去一面素白纸页。
见容洛来,林太医从案后缓缓移出来,对着她伏拜下去,声音颤抖且尖细:“微臣……参见大殿下。”
到底他是落在了重澈的手中,容洛并不惊异他能这样乖巧。微微偏首,对重澈道:“你本可以不救他。”
言下之意,她是说他并非心肠良善之人。不该多管林太医死活。
与她相视片刻,重澈眼中暗流沉入深处。缓缓勾唇,他道:“若是不救,你要做之事更难达成。”顿了顿,他引她到案几后坐下,为她斟了一盏热茶,再道:“他曾见过十皇子生母。”
容洛本在瞧水柱入杯。乍听此句,惊诧地抬眼,先瞧重澈,再看林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