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谁看过容洛对谢家有一分不好?
谢琅磬登时看来,落于容洛身后,能看到的只有她纤弱的脊背。可容洛发了话,他们能拒绝,说不一起去面见皇帝么?不能。
“殿下失言。”谢琅磬跟在其后,他后头几个小辈脸色几乎黑如浓墨,“人皮灯笼这话着实……”
“觉着跋扈?”容洛一步止住,侧眼便往谢琅磬身后扫去,“你们谢家想要本宫死,本宫扒了你们的皮做几个人皮灯笼,稀罕么?”
谁也没想到容洛会把这事挑明了说。谢琅磬哑了一下,皱眉道:“明崇!此事……”
容洛笑起来:“明崇?”
谢琅磬自知失言,忙改口:“殿下……”
“跪。”
犹似一樽瓷瓶坠地,哄响的碎裂声教人难以不做怔愣。
谢琅磬扬眼去看容洛,容洛与他相视。
“‘升泰七年,公主容洛,赐美号明崇,双诏同封。公卿嫔妃一品及下不得直呼其名,皆以殿下称之,犯者以蔑视皇族论处。’谢琅磬,”她微微昂首,“谁准你直呼本宫‘明崇’?”
神色里似有厌烦与不耐,容洛眼下的姿态,尽是不曾对谢家展露的模样。谢琅磬愣在那处,十分不习惯起来。他不是没跪过容洛,只是这几年有容洛的特赦,他就再也没跪过——心里或也有几分隐隐地觉得:哪有舅舅跪侄儿的说法?
“不跪么?”容洛笑,“要本宫帮少师么?”
谢琅磬喉头发干,双膝沉重,正在踌躇当中,他身后的谢攸宁已经双膝触地。
“殿下……”谢攸宁跪下去,雪白衣衫上瞬间被雪水染湿,“望殿下……能给攸宁两分薄面。”
“世子!”
“怎能跪她!”
后头庶一支的子弟叠声喊起来,几次手攀上谢攸宁肩头又被谢攸宁甩掉。眼见容洛笑意一分分高起来,他叩首:“只求殿下给攸宁两分薄面!”
“你好心被当驴肝肺,求再多也没用。”置若罔闻,容洛眼皮微微一掀,身后抬着辇乘的太监齐齐就朝那几个庶一支的子弟围了过去。
“大殿下!”谢琅磬当即一喝,“我等都是朝廷中人,一无过错,二不犯法,你无权如此!”
“妄图刺杀本宫,直呼本宫之名,藐视皇亲。”容洛步过去,几个太监顺势在谢琅磬膝盖后头使劲一踹,他措不及防跪下去,面前的容洛倏然莞尔,“便连跪也要本宫帮你,你说,这过错与犯法,够不够?”
谢琅磬咬牙沉眸,再也吐不出一个字。
容洛所言并无不对,便是要闹到公堂之上,先错的也是他们谢家。且容洛此时行为,无异于是与谢家彻底决裂——他敢赌容洛不把谢家死士刺杀她的事说出来么?他不敢。
一时间谢家五六人都跪在了宫道上。偶有几位官员从旁而过,是谢家家臣的上去,一瞧立着的女子是容洛,急忙双目空空快步遁走;不是的,哈,大清早的一出好戏,不看白不看。
女子清婉的眉目逼到近前,谢琅磬对视一阵,沉下首去。
审时度势,谢琅磬就算一时糊涂也明白了过来。牙关紧了紧,谢琅磬躬身:“臣因往日特赦恃宠而骄,臣知错,给殿下赔罪。只是今日臣等是奉命入宫……还望殿下网开一面,让臣等速去复命。”
容洛立在日头下,就等他什么时候把这句话说出来。
双目结霜,她沉沉一笑,霎时间声调冷下去:“用父皇压本宫?——你就好好跪着罢。”
是,此言或许不敬皇帝,但谢琅磬能拿她如何?他敢拿此事去参本,她转头就能让他跌得牙都落尽。从前她惯着谢家,处处为谢家,得到的不过是死士刺杀。她虽重情,不想害他谢家的命,可是,她也更看重自己的性命。
“明崇!”
撑着秋夕的手乘上轿辇,几位太监架起辇舆的横杆。容洛扬手让抬辇太监去往选德殿。初一起步,底下的谢琅磬便沉沉唤了她一声。
“好歹我是你舅舅……”谢琅磬拧眉,十分痛心,“便是不看舅舅的面子,你母亲后头仍是谢家……谢家颜面扫地,于你母亲有何益处呢?”
太监停步,四下稍稍安静。谢琅磬的问话在空中荡开,一落地,点点滴滴夹着雪的细雨就这般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