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刚蒙蒙亮。
天光尚阴,浓重雾气悄然弥漫,流连过墙角盛放的梨花树,逗留在雪白芬芳的花瓣上,凝成剔透的水珠。
凛冽剑影乍然惊现,嗖嗖几声,挑落最高处的那节花枝。细碎花叶并着晶莹露水簌簌落下,也比不过那背手利落挽剑又翻身一斩的矫龙之姿。
闻雀音收剑入鞘,旋身接住落下的梨花枝,轻轻嗅闻。
“究竟何方神圣想出来的在焉州遍植梨树。”浅淡恬静的清香扑鼻而来,她的心也跟着放松,“真真是太有品位了。”
早起练剑是闻雀音自小的习惯。每日卯时过,她总会着一身轻便衣物,携一把剑,在院内的梨花树下扎马习武。
闻岚也起得早,每隔几日便心血来潮地现身,考校她几招,试试她有无懈怠生疏。
照常说,今日她也该来了。
只是闻雀音一直在此地练体习剑,到了雾气消散日色昭昭的巳时,也不见母亲的身影。
她叹了口气,散漫无形地坐在石凳上,一边按揉着自己的臂膀,一边自言自语:“昨夜之事我也不好拿主意,娘再不回来,要是我一时冲动酿成大错,那可怎么办呀。”
昨夜景由逸梦中惊惧叫出“闻庄主,是你”之后,她气急,本是已经利剑出鞘当场要结果了这个败坏编排阿娘的人。
剑身稳如磐石地在景由逸脖颈和前胸两处都短暂停滞,最终还是理智占据上风,她没有痛下杀手。
景由逸,斩月教的大弟子,教主亲传,江湖威名甚广,与她不相上下。
若是无人知晓悄悄地死在这倒还好,偏偏有人瞧见,山庄又有奸细混入,只怕是昨夜她刚一下手,不出半旬斩月教便打着铲除魔女杀人偿命的旗号,带着其他门派打上门了。
“好险好险。”闻雀音兀地坐起,拍拍自己的脸,庆幸地长长舒气。
她拿起方才置于石桌上的梨花枝,左右翻转,来回细看。
洒金阳光下,深褐细瘦的枝干纤纤,雪白羸弱的花朵莹莹,转动间轻轻翕动。
瞧着,倒是令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一个人。
“不知今日他的伤可有好些?”闻雀音拍桌而起,跃跃欲试难掩兴起,“烦心事先不想了,去客院瞧瞧裴令朝吧。”
或许有机会能打听打听傅前辈的事呢。
裴令朝从前上朝时也需日日早起,近来离京后倒是难得闲暇,总是睡足时辰,捱到日上三竿才懒懒地起床更衣。
昨夜何响已将他的衣物悉数从客栈搬到此处。
他挑了挑,换上一件绛紫色瑞鹤联珠纹的锦衣,理好襟口佩上容臭,闲雅自如地坐在案前。
“何响。”他唤道。
何响自是明白他的意思,躬身走近后,从腰间取出一张蜷曲的纸条呈上,道:“殿下,您过目。”
裴令朝接过展开,父皇的笔迹映入眼帘。
【可从斩月教入手,戒骄戒躁,徐徐图之。】
“父皇这信来得可晚了些。”裴令朝摇头,将纸笺揉作一个小球,随意地抛给何响,“我与他从来想不到一块去。”
幼时他贪玩好懒,衡帝严惩不贷,罚他跪地禁食皆有。少时他喜游山玩水,衡帝怒不可遏,责他吊儿郎当粗心浮气。前不久他方秉钧持轴略有建树,又被衡帝圣谕派来遥远的焉州彻查江湖风波。
如今这封因迢迢路程耽搁的密信来到他手上,竟又指了一条与他所选截然相反的路。
“陛下他……”何响欲言又止,不敢掺合进皇帝和太子的是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