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他在军营里回来,身上累得满身泥汗,正欲先去换身衣裳,可刚回了赵夫人的院子里,就听见好几个仆妇嬷嬷都笑着连声叫他,说是三娘子今天等他等了一天,叫他快去陪陪她。
他只好先去见她。
那才刚周岁的小家伙穿了身粉嘟嘟的衣裳,撅着嘴巴,一只手紧握着拳头,另一只手摇摇晃晃地扶着桌腿站在地上,一直向门外望,不知是在等着谁。
周奉疆到她面前蹲下:“媜媜是在等我回来么?”
媜珠还是撅着嘴,向他伸出了握着的那只小拳头,缓缓张开手,把一颗已经被她捏到变形发烂的荔枝递给他。
周奉疆一愣。
一旁媜珠的奶母们连是笑着道:“今日侯爷在咱们院子里陪咱们夫人用了午食,给我们夫人带了一盒子南边儿快马加鞭送来的荔枝。三娘子馋着要吃,侯爷和夫人就给了她两颗,我们剥了一颗给她吃了,还有一颗,三娘子死活捏在手里不给人碰。咱们就猜三娘子是要等着给小公子的,现下一瞧,果真是这样!”
媜珠向他张开了手,还是一脸期待地等着他接过那颗荔枝,其实那颗荔枝已经被她捏烂了,汁水流了她满手,把她一直紧握的拳头都弄得黏糊糊的。
周奉疆的心在那一刻抽搐了一下,有种心肺偾张的浑身痉挛袭来,让他的手都开始发抖。
他接过了那颗被捏烂的荔枝,剥开它的壳,把早已软烂的果肉当着她的面吞下。
其实那还是甜的。
吃完那颗荔枝后,他请媜珠的奶母们端来脸盆和巾帕,开始替媜珠擦着小手。
那么硬、那么粗糙的荔枝壳,她竟然傻乎乎地就捏在手心里捏了一下午,把她的手心都扎得通红。
他给她擦手,忍不住轻声说她是个傻姑娘,媜珠忽然对他笑了:“阿兄!阿兄!”
这是她第一次开口唤人。
……
他眼睁睁地看着她,从娘胎里一个软软小小的胎儿,到摇篮里嗷嗷待哺的婴孩,到梳着花苞髻的可爱孩童,他见证了她豆蔻年华身体抽条发育的年岁,也听闻过她十五六岁时便殊色冠绝北地的盛名。
直到如今,她躺在了他的床榻上,安安静静地卧在了他的怀里。
他甚至经历过她的第一次胎动,是她睁开眼后第一个见到的人,是她学会说话时第一个叫出的人。
为什么她不爱他?
为什么她没有永远都只爱他一个人?
从前和他那么好的妹妹,为什么自从张道恭从洛阳来了冀州之后,她就把视线从他身上转移给了张道恭?
她为什么会爱上张道恭那个没用的软弱废物?
除却没有张道恭那样生来凤子龙孙的尊贵血统之外,他还有哪里比不上张道恭?
情之一字上,如果不是因为张道恭,他何至于今时今日惶惶不安至此?何至于千防万防把她蒙骗在这金丝笼里,唯恐她思及过往之事?
甚至,也是因为张道恭,他不能和媜珠有属于他们自己的孩子。
为什么他们几乎夜夜同房、为什么媜珠这么想要孩子,他们却一直没有?
周奉疆猛然从梦中醒来,出神地望着媜珠的睡颜。
这么多年里,许多个深夜里,他都会在她入睡之后再度惊起,然后在黑暗的沉默中一个人静静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