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赐清又忍不住多嘴问道:“干爹,那您觉着……这回的事,是不是穆王和穆王妃蓄意挑拨的娘娘,叫娘娘在太后跟前提起的兖国公主?”
倪常善咂了咂唇,起先有过片刻的犹豫,但很快他还是坚定地道:“不像是穆王和穆王妃能做的事,这事对他们百害而无一利,他们也就是不走运,撞上这个刀口罢了。他们哪有胆子去拨弄娘娘的心弦儿。”
他笑了笑,又有些惘然地靠回了胡床上,对着干儿子说,
“其实么,要我私下说句大不敬的话,陛下这回就是太草木皆兵了些,皇后娘娘嘴里提一句兖国公主,陛下就当什么似的,这样大动干戈……
这本来就没什么,世人皆知太后只生养了一个兖国公主,偏偏公主早逝,不能承欢太后膝下,如今也快到公主薨逝的忌辰,皇后身为儿妇,提一嘴要给公主做法事,权当讨婆母一个欢心,这不是合情合理?——她若身为长嫂,这辈子都不提兖国公主,那倒像是心里有鬼,知道了些什么,所以才永世不提!”
倪赐清自然是一脸讨好,受教了般的连连点头称是:“还是干爹思虑周全。不过,只怕陛下这阵子正是生气又忧虑的关头,未必听得进左右的人这么劝。等过几日陛下肝火稍息,干爹您再把这贴心意的话说给陛下听一听,陛下肺腑之气顺了,干爹自然更得陛下亲近信重。”
倪常善有些得意地轻哼了声,没再说话。
*
椒房殿里,媜珠下午时分的这一觉睡得仍是不好。
其实这一次她并没有再做什么梦,可她仍然觉得自己很是不安,像是在一片虚空之中,混乱地摸索着身边的世界,结果摸到的除了一片又一片虚无的浓雾,别的什么都触碰不到。
等她猛然从榻上惊醒过来时,发觉自己额上已经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身上轻薄的寝衣也早已被冷汗浸湿了大片。
媜珠是在浑浑噩噩中被宫婢们扶起来的。
有人喂她喝了一盏蜜水,她就顺从地张了口;有人服侍她穿衣梳头,她就安安静静地任由她们的摆弄。
小厨房里的婢子捧来一碟新做的桂花糖蒸酥酪,跪在媜珠面前说:“娘娘每日都喜用新做的糕点奉到送子娘娘跟前供奉叩拜,今日已到了娘娘祭拜送子娘娘的时辰了,这是小厨房做的供奉之物,请娘娘过目。”
媜珠身边的佩芝嬷嬷便扶着媜珠捧着这碟点心,去椒房殿的偏殿里供奉送子娘娘。
直到做完了这一切后,她们又让媜珠在殿内静静等着,说皇帝很快就会从宣室殿过来陪她用晚膳。
在寂静的等待里,媜珠的神识仿佛才慢慢归拢到肉身之中。
她像是一只毫无生气的瓷器,忽然被注入了一缕魂魄,让她陡然如有了自己的灵魂般,开始思考自己当下的处境。
然而,等终于有了“灵魂”之后,媜珠又无奈地发现,现在的自己似乎并不需要这个可怜的灵魂。
她根本不需要任何的思考,她每日一言一行的一切,原来不都是被别人安排着走的吗?
她身边的人让她做什么,她就被她们推着去做了什么。
她们喂她吃喝,让她吃药,她就乖乖地张了嘴;要给她梳妆打扮,她就乖乖地坐在梳妆台前一动不动;让她去跪拜神佛观世音,她就木然地在蒲团上跪了下来,对着面前那座镀了金身的送子娘娘虔诚叩拜。
这偌大的椒房殿里,满殿的宫人诚惶诚恐地伺候着她,他们都跪在她的面前,因为她是他们的主子,她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应该由她来向他们发号施令。
可是媜珠此刻反而觉得,似乎也并不完全是这样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或许是因为失忆,她鲜少再认真地思索过自己存在于这世上的意义,只是木讷地遵循身边人的安排而生活。
她是个没有过去的人,她无法回忆自己从前的人生,因为那些她都忘记了;
她也不需要去思虑自己的将来,因为她是周奉疆的女人,她的未来都由她的丈夫来决定。
那么,身为一个活生生的人,她活在这世上的意义又是什么?
媜珠又想到了自己今日才做过的那个梦。
直到现在,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个梦的诡异和不对劲之处。
梦中,她见到自己已经嫁过丈夫一次了,但是却因为梦里那个“兄长”的阻挠和不满,她最终没有嫁成。
兄长带人一路追了出来,残暴地用一把陌刀直接砍破了她的花轿,把她从花轿里生生扯了出来,将她带回家中再度软禁起来。
他还对她说了一句话,
——“媜媜啊……告诉为兄,你这是要着急去嫁给谁?”
本来,这个梦应当是合乎她人生原本的轨迹的,因为按照别人告诉她的故事里,一开始她就对她现在的丈夫立誓“非君不嫁”,起先阻挠过她和她丈夫婚事的人,也的确是她娘家的兄长。
这些都没错。
可是最大问题就出在,到底是她娘家的哪个兄长能做到骑在骏马之上,以陌刀砍碎车轿呢?
在媜珠的记忆里,在娘家赵家她只有两个兄长。
长兄是她一母同胞的亲生兄长,也应该就是她记忆中那个曾经遏阻她婚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