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泥塑胚子,翻制后的雕塑不仅能保持得更久,还多了几分石膏雕像独有的无定形性特色的自然色泽。
半身雕塑栩栩如生地刻画了一位抬手在人中前比出噤声姿势的卷发男人,男人的另一只手则安静地搭在胸口前。
雕塑的皮肤肌理、发丝方向、五官比例甚至是衣物褶皱,都详实得像是用真人翻制出来的。
哪怕是练和豫这样的外行,在凑近看细节时,也被这纯熟的技巧震撼到了。
乍一看这只是一座安静祥和主题的人物雕塑——如果忽略这幅人像雕塑眼睛部位的塑造的话。
与其他五官的凝然肃静气氛不同,怒目圆睁的双眼给雕塑带来了极强的愤懑和怫郁情绪。
斜睨前方的那只内眼角,挤出一滴带着坚定的反叛情绪、融合了留恋与悔恨矛盾的眼泪,沿着山根往下滚、要落不落。
这件作品的张力,让练和豫想起读书时学过的关于《画龙点睛》的课文——传说南北朝名画家张僧繇奉梁武帝之命,在金陵乐安寺画了几条活灵活现、威风凛凛的龙,刚为其点上眼睛,龙竟真的破墙而出、腾空而去。
他好似患上了司汤达综合症,因受到具备强烈美感的艺术品的过载冲击,出现了心悸、胸闷、呼吸短促的应激反应。
练和豫是第一次如此直观地体会到,裴衷在自己专长领域惊人的天赋。
他自己所在的金融行业看起来光鲜,但练和豫心知肚明,自己也不过是拿时间、血汗和经验换钱的高级打工仔罢了。
练和豫突然有些羞愧于自己仗着年长裴衷几岁,便沉浸在自我营造的虚幻优势中——其实他对于裴衷的评价并不客观。
或许是因为裴衷还在上学,哪怕日常生活中其实是练和豫受对方照顾更多,但他还是会下意识把裴衷当成需要自己庇佑的晚辈,而非将其作为一个同龄的成年男人来平等看待。
原来裴衷早就在在自己不曾涉及的领域熠熠生辉了。
“哥?”
纷乱错杂的思绪,被裴衷带着几分担心的问询打断,练和豫这才回过神来。
他抬手狠狠撸了一把裴衷的脑袋,夸赞道:“裴衷,你简直是天才……”
裴衷的眼神锃亮,但凡他长了条尾巴,周围的游客应该已经被抡飞好几个了。
“不过怎么就卖出去了呢?我可以买吗,想摆在家里,”练和豫惋惜极了,问道:“对方付了多少钱?”
裴衷伸出两只手,比了个数。
“单位是万?”
“嗯,不过是英镑。”裴衷补充道。
“卖!”刚刚还在可惜的练和豫目瞪口呆,果断地握住了裴衷的手腕,“以后这双手不要炒菜了,你就专心在家玩泥巴吧,米开朗基罗。”
。
购物提篮里已经装满了画笔和雕刻刀,练和豫还在不断往里塞。
要不是裴衷在后面死命拦着,练和豫恨不得把整个画材店都给盘下来。
“和豫?”
听到身后传来的熟悉声音,练和豫冷静地收起了欲与裴衷搏斗的拳脚,矜持地与来人打了个招呼,“老秦、邱池,好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