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父他老人家怎会这般草率,哈哈哈哈,小九,你要笑死我了,我听见你这名字就想笑了。小八被七爷收留时,赶巧腊月初八,又于一户郑氏人家门前经过,便得名郑八。我和霜降是分别在白露、霜降这天被救,又皆是孤女,便得名于此。”
“至于小九你……”白露倾过身子,双手搭在亓辛肩上,凑近她耳畔:“我悄悄告诉你哦——”
“小白,自己去领罚。”沈雩不恼不燥,恰到好处地打断她,然那语气却似千斤重鼎般让人反驳不得。
白露依依不舍地向重舰走去,一步一回首地朝着亓辛挥手:“来日方长,来日方长,我下次再与你细细道来。”
沈雩侧过头来,轻声细语着:“走了小九,听闻你昨日胃口不佳,今日我还是让人备了你最爱吃的那些,你即将回宫,也算是,为师为你践行了!”
亓辛原本还浸在方才的欢笑里,一听这话,“唰”地沉下了脸,头也不回地向前奔去。
到底是失了轻功,她三两下就被沈雩追上,而后又被攥住手腕带进了怀里。
亓辛无所顾忌地在他怀里拳打脚踢,试图挣脱禁锢。沈雩无奈,只好弯下身子,自腿部抱起她,将她放于肩上,快步将她扛回主帅大帐。
沈雩右手扶着她侧腰以免她滑落,左手火速掀开帐帘,那幅度,仿若要将帐帘掀飞到顶上去。虽说他一路都不曾停留,已在极力避免过度围观,可以白露为首的各路豪杰,仍是不怕死地跟了来,还附耳贴于帐外。
沈雩将她摔于软榻,欺身而上压制住她四处扑腾的手足,喘息着质问:
“殿下想做什么?”
“这话,应是我来问你!回宫,回宫,你日日都要我回宫,你就是嫌我是累赘,就是什么都不信我,就是生怕我脱离了你的掌控无法继续为你所用!如此这般,又何必在此惺惺作态!”亓辛本还气焰正盛,饶是说着说着,竟生生激出几滴泪来,而后啜泣着将头歪在一边。
沈雩慌不择路地松了手,颤巍的指尖止不住地探向她的面颊,末了,在她颊边一寸之处停下,直直地垂了下去。
他神色凝重地开口:
“别这样,小九。我不是疑你,亦不是不要你。你也知,近日来危机四伏,你我皆为鱼肉。我一罪臣之命尚不足惜,可你的安危关乎国体。大晟皇室,终究,还是你的家。”
“那你可知,皇室之中,又是何等的世态炎凉。我自小以来,万事皆由不得自己,哪怕是芝麻大小的错处,父皇就要将我囚于冷宫责罚,皇亲国戚、后宫众妃皆不会让我好过。不论是父皇,亦或者是谁,只要不让大权旁落,牺牲多少人皆是常有的事。我日日活的如履薄冰,食不得下咽,寝不得安眠。我宁愿随遇而安四处奔走,也不愿再回到那宫里去。”
亓辛情绪失控地嘶吼完,才渐渐发觉,她不是抵触回宫,而是抵触宫里那表面红砖碧瓦、金拱银檐、雕梁画栋,实则冰冷如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她的身份限制她社交,除了趋炎附势之辈,并无甚心心相印之人。
她有亲人,可一个却只把她看成棋子,另也一个起不到什么实质性的帮助。
那么爱情,便是愈加遥不可及。她的婚姻,已然是维系两国关系的牺牲品,她又能反抗的了什么呢?
其实她想要的很简单,她只是想要得到一个不离不弃的伙伴,一个疼她爱她的人,能真正把她当作一个——会喜、会悲、会哭、会笑的寻常年岁的女子。让她不是活成一个得体的长公主,而是成为一个完整的自己。
沈雩:“别怕,小九,相信师父,即便你回了宫,我也会在暗处一直护着你。可至少你回宫,月国那边再是胆大妄为,也不敢冒着血丸之事暴露的风险,明目张胆地去宫里拿人,怎么都比你现下跟着声名狼藉的靖国军要安然许多。”
“你说了这么多,我不信你沈雩会做这亏本的买卖,父皇,许了你好处吧?”亓辛已然冷静下来,面如死灰地一点点靠近真相。
沈雩眼底的光逐渐黯淡下去,认命似地回应着:“圣上,确是得了我陈情的密函,说是将你赎回,前程往事便可既往不咎。”
“大晟羸弱,唯皇城军一枝独秀,父皇正值用人之际,虽可使影都卫将你查个清楚,知晓你并未叛国,却无法让影都卫代你上阵杀敌。沈大帅不愧为经天纬地之才,这般算无遗策,受教了。”
亓辛下了榻,面对着满桌珍馐,只觉倒胃口,随手抄起了一旁的酒壶,一壶接一壶地往嘴里灌。其间沈雩几次欲阻,皆被她甩开。
她本生来就有着好酒量,明知道这般灌下去也不会醉的,可她仍是一如既往地灌着,只觉胃里火辣了,心里便没有那般痛了。
灌着灌着,亓辛的上下眼皮渐渐打起架来,估摸着今儿却是疲乏了一整日,身子要遭不住了。她身子缓缓软了下去,斜支于桌侧,点头如捣蒜,最终还是趴在桌子上呼呼睡了。
她梦中咂巴着嘴,手无意识地动着,想要抓住些什么。沈雩见状,递上了自己的袖摆,果然,她刚一触及,就牢牢攥住了。
她还不停呓语,声音含糊不清。
沈雩摩挲着她的眉眼,低头靠近,想要听得真切……
下一刻,那嘤嘤咛咛的声音,猝不及防地钻入了他的心窝:
师父,师父,不,不要离开我……
师父,我,我真的,真的可以相信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