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川拾起床头摆着的《毛诗正义》,按照祝祺的要求,翻至一页,读起来。
先读原文,再读毛传、郑笺、孔疏。
毛诗艰涩,他边读,病床上的祝祺边歪着脸偷笑。
她一笑,连川知道自己又读错字了,蹙着眉,似在着恼。
“你读慢点,注意看陆德明的音训。”祝祺笑说。
连川把书一合:“我先秦文学学得不好。”
“但你读书特别好听。”
连川抬头。祝祺正努力朝他眨眼睛,满脸真诚。
他当然没有忘记,祝祺曾经用过这样的表情,面不改色地对他说谎。
但他还是紧张得手指滞重酥麻,像是血管里沉积了过量的电荷。
又忍不住愉悦。
“书也读了,我看你头也不痛了,有空听我解释吗,祝祺?”
晖光斜照,落在连川五官上,映出浅淡的眸色,却莫名地温柔。
上周末,祝祺向他发脾气之后,他一开始只觉得莫名其妙。回寝室之后,他冷静下来,将那天下午的情状理了理,就明白误会在哪里。
祝祺误以为他是因为她家境不好,想把家教的机会,施舍给她。
事实上,当他推却那份难得的兼职时,想到的不是祝祺的窘迫,而是她一袭绿裙,白润的面颊上盈着笑意讲课的样子。
“我是真心觉得,你比我更适合辅导小央的语文。如果只因为我能多辅导一门英语,就让小央失去最适合她的老师,无论是对我对你还是对小央,都不是好事。”
祝祺收了笑,安静地听他说。
“那天你试讲的时候,小央一直提问,接话。轮到我讲时,她只是在记笔记。只一次,我说杨牧本名王靖献时,她立马有反应……”
祝祺:“《钟与鼓》。”
“对。”连川点头,“她和你更合。而我唯一的优势只是我能同时辅导两科。”
祝祺默然望天,腮帮子鼓鼓的,像是还没完全被说服。
“还有,我绝对、绝对,没有看低你。”
连川捏着书页的手,本能地紧张用力,陈旧生脆的纸张发出几不可闻的折皱声:“非要说的话,我和你,或许算是一类人。”
“一类人?”
连川犹豫了一下,实话到了舌尖,又拐了弯,说得半真半假:
“……缺钱缺到急眼的穷光蛋。”
女生侧目,鼻尖微皱,满脸写着我信你个鬼。
连川蓦地失笑。
“不信的话,周一三五,你挑一天,到岑山北路七号的咖啡馆来。”
他又摸摸鼻子,耳尖微红,“挑人少的时候来,好吗,不然我可能没空和你说话。”
*
周三上午,余青趴在Breeze咖啡店的柜台上发呆打哈欠,半睁着被泪水糊住的眼,看身穿宽大深灰卫衣与咖色围裙的连川,在桌间与吧台,穿梭忙碌。
每周一三五,各一个半天,中文系没有排专业课,连川会来Breeze兼职打工。
这份差事是南国诗社里的学长介绍给他的。
余青也曾在南国诗社混着玩过一阵。毕业后,考公考研双双名落孙山,在大厂干了两年,乳腺里三个结节,赶紧辞职,在母校所处的大学城里,开了这家咖啡店。
电话里,听说有个学弟想来兼职打工,她还犹豫能不能开得出工资。
直到学弟本人来面试,见到连川那张脸的第一秒,余青差点直接把劳动合同拍桌上。
有连川在,Breeze每逢单日,生意总好一倍。
只是连川脸太臭了,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偶尔有女生偷看他好一会,终于拉着朋友鼓起勇气来搭话,他的回应总是冷淡得像人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