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明事理的人说话总不用多费气力。这厢贾清责答应下来,容洛也答应不会泄露他与门生的猫腻。留贾清责吃了盏茶,他是再不敢待在这修罗地。让何姑姑送贾清责出门。何姑姑也做惯了这样的事,指了春日将那远远走过来的皇帝探子借口带去其他地方做事,何姑姑领着贾清责穿过西院去了偏门。路上一番敲打把贾清责骇得夹了尾巴。连连应声不会透露与容洛来往之事。
瞧着贾清责与他自己带的护卫走远,何姑姑将门栓落下。回到东院,又撞见斛珠从空月亭上出来,行色匆匆的模样,大约是去向氏。
这些事是按着容洛的吩咐在做。何姑姑也不奇怪,在空月亭上伺候着容洛誊抄名录,更漏飞转。待得所有信件装入信封,已是黄昏朦朦。宁杏颜带着齐四海从外回来,身后的无名、无戾及两位宁家兄弟提着好些猎物去了厨房。其乐融融,一看便知是齐四海与宁顾旸商议好了招安为兵的事宜。
与宁杏颜说了一会儿话。容洛才听到齐四海与宁顾旸比试拳脚,恒昌自外边迈步入内,看见几人团团坐着,十分欢快。步子些微一顿,呵腰道:“殿下,庄公子来了。”
宁杏颜在出游时见过一次庄舜然,但当日事情芜杂,她只记得容洛是由重澈带回,对庄舜然的印象着实不多。闻言许久,她沉吟着想了半晌,骤然记起来。扫了齐四海一眼,盘腿将手支在膝上撑着脸颊,无奈道:“往时在宫中,你日日盼做梁上燕,与重澈岁岁常相见。如今封了府,倒是做了自在莺,谁都见得多,倒是少见重澈了。”
容洛不明白她提重澈做什么,不过这番形容倒是让她心中被什么扎了一下。知晓今时不同往日,容洛眉头隐约一皱一松,嗔笑揭过:“说他作甚。”又吩咐左右道,“请庄公子进来,顺道差人布置晚膳罢。”
四下应了。庄舜然从府外入了堂中,案几添了一张,茶水温温的放在案上。一旁添了去炎热的冰盆,距蒲团不过两步。晓得容洛妥善宽待于他。庄舜然心中一热。恭恭敬敬地见了礼,他还未言语,就听容洛兜头问道:“今日才考完。你怎不同其他贡生聚一聚吃酒论书,倒跑本宫这儿来了?”
不是责问的语气,还带着温柔的笑意。庄舜然余光望一望旁边坐的宁杏颜和齐四海,支吾回道:“识秋去见了徐度支。翼优望舒二人去了寺里上香,其他人在旅店中等待放榜,外出的……去了花月春。”
耳廓赤红。倒不是羞赧,只是容洛无驸马,年纪又小他许多,对她说出烟花地的名称,便是如何也有牵涉些不能名状的东西,少不得有几分尴尬。
容洛又哪里在意。低笑一声,看着宁杏颜稀罕地望着庄舜然,容洛免了他的礼。明白他是在维持秉性,探花一位不比状元,后头还有选试,他洁身自好,不任意庆贺,总能博得一些官员的青睐。
“也是你有福气。”召何姑姑吩咐了几句,容洛款款含笑,“今日杏颜与先生打了不少猎物,一会儿厨子会挑了做菜。识秋几人没能一道来,就只你得了好事。”
殿试为一日考核,次日审阅,后日放榜。重澈定了探花,可还要看选试。庄舜然举止平常,实也是紧张的。容洛现下笑话两句,没问他今日答卷诸事,让庄舜然松快了不少。不至于神思紧绷。
感怀地躬首谢过宁杏颜齐四海二人。庄舜然笑着同几人说起话,再听宁杏颜问起殿试情景,是种种对答流利。
公主府有三四名厨子。晚膳分好工序与各自负责,做得也十分快速。宴上容洛问及陆识秋几人,关于来往官员与同僚,又听庄舜然对平朝慧羡艳不已。左右再得了宁杏颜对平朝慧的一番白目。一席晚膳用尽。
齐四海去见郭庆,宁杏颜前去沐浴。春日领人收拾堂间,容洛便同庄舜然上了空月亭。
“今日本宫见了选试考官,与他做了些打算。”星河广阔。容洛站在亭檐下,言语并不犹豫,“本宫有意将你外放襄州。”
没有询问。内中对此事的认定格外昭然。
庄舜然也并未如从前一样顺从。对容洛可以操控选试一事吃了一诧,他转眼看了容洛许久,蹙眉道:“襄州?”
外放于历尽艰辛登临长安的举子而言并非好事。庄舜然明了容洛有所考量,但既给他探花之位,又将他外放下州,他实在难以琢磨容洛的心思。
“你可还记得本宫当初选你做探花的缘由?”抚了抚广袖。容洛眉目微微偏向庄舜然,双刀髻上的五蝠图银栉偏向烛光,光辉穿过镂空,在容洛左颊上落下斑驳深影,“为庙堂,也为买卖官职一事。”
她眼中乌墨比点点黑影更深。庄舜然记起她与齐四海的争吵那日所言,再一回想自己所打听过的事情,瞬间明了:“殿下要舜然去查办此事?”
“查办由谢家经手。要你去襄州,是为了齐先生寨中事情。”檐铃晃动。沉稳地脚步声从后传来,容洛偏身看向齐四海,启唇:“山南道匪患是朝廷大祸。但齐先生已与本宫成了友人,今后不会再为匪首,寨中兄弟亦同样归顺宁家军。可以说,山南道从此不会再有齐家寨——只是,招安事大。如是按原先打算,一一都让朝中臣子经手,过层层州府,齐先生与一众兄弟免不得牢狱。故此,本宫想让你去襄州,替本宫打点好一切。”
一字字语气严肃。可想而知是多重大的托付。
“便是舜然去了襄州……”庄舜然明白其中深意。斟酌道:“关乎齐先生之事也必将经手州府。且舜然小小新官,如何能僭越长官,处置匪患?”
“襄州刺史乃是草包。性情懦弱不善武艺,尤其欺软怕硬。其下属官职是他收受贿赂所给。狐群狗党沆瀣一气,都是一路货色。”齐四海与容洛已经做过商议,此下也直接对庄舜然坦陈,“你得了探花,大殿下替你打点了官职。不日谢家会请旨惩处匪患,寨中有□□刀剑,寻常官兵与那几个官员上不得山。兄弟们打下来又会同从前一样逃跑,你带了队打上去捉人,兄弟们自会让道。”
“寨中兄弟会趁乱离开。留下的乃是让你交给朝廷复命的人。”与庄舜然相视,容洛眼波凝肃,“打寨子前兄弟们会为你团结一支民兵,误捉了人你便带到长安再放。那刺史逃离躲避的时候你便一道擒了带上来,莫让他夺了你的功。如是生变,你便传信给本宫。他动得成你,可动不得本宫与谢家。”
有些东西会惹皇帝忌讳,自然也免不得要别人惧怕。谢家在一日,谢贵妃在一日,这宫中朝野,就只有容洛韬光养晦,而没有别人趁势欺压一头的份。
很得当的打算,其中的风险亦是十分致命。成,一年为官考核便用不着,回到长安交付结果,他必定会得到升任;败,仕途夭亡,努力付诸东流,更别想日后为国效力。
万分的困扰。庄舜然也分得清势态。如在长安留任,前头勋贵世家,不知何时才能右迁高位。去了襄州,有齐四海照应,又有容洛打点,就是再有风险,也值得赌一赌!
“舜然人微言轻,承蒙殿下厚爱,交托大事。”咬一咬牙。庄舜然抖袖揖首,“定当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