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义早在第一次入行宫时便得了容洛收买,与他人不同,张义是真真切切想要恢复以往生活。他的妻女的也不似他人被卖入红楼楚馆,如今都在任从期府上为奴,希望昭昭,固然投靠容洛有风险,他亦必须为着家室做一番豪赌。
听容洛发问,张义蓦然一怔,诧异道:“殿下不知?那余司马的父亲余刺史与文刺史是好友,文刺史因这一重缘故,对余司马尤其青睐。小人看殿下与刺史来往许久,还以为殿下对文刺史家中已经知晓透彻了。”
但容洛并不知。
当年她被容明辕赐婚余知岚时,得到的只有他近三年的消息,对于他前两任亡妻也并未细查。而自余知岚知晓她身份之后,她也甚少见到余知岚。文礼霜则是从来不提及此事,或说——她怕说多错多,从来不提及内宅之事。
指尖摩挲茶盏边沿,容洛凝眉思索片时,恍然又问:“那隆源布坊,只在益州开设么?”
“不。”张义困惑地望着容洛,摇了摇头,“隆源布坊是家传的绣工,故此蜀绣最为出名。但蜀绣只是美誉,他家做得最大的还是布匹,这益州为发源,万州、通州、隋州都有分号,统共二十三家。”
通州。
桃花眸微微一掀,容洛耳畔捕捉到州府的名字。忆起余知岚的父亲曾在她出降时吹嘘仕途,内中有一条,似乎便是通州刺史。
见容洛怔怔思索,一语不发。宁杏颜被她这古怪的问话弄得满心是好奇。靠向容洛,宁杏颜低声轻唤:“明崇?你是否想到了什么?”
“余知岚父亲为通州刺史。”扬眼看向宁杏颜,容洛并不隐瞒,“蜀绣一事,约莫不止如此简单。”
所问已将诸事列陈明白,宁杏颜瞬间领会。但不等她将答案说个分明,恒昌踏入室中,递给容洛一枚请帖:“文万宗想要见一见殿下,说提议蒙骗农田克扣赋税的主意来源他人,要殿下到府中一叙。”又顿一顿,看向翻看帖子的容洛,“奴婢觉着殿下还是拒了此事为好。那文万宗将帖子送给奴婢时双眼含恨,此行必定没有好事……望殿下为安康着想。”
恒昌所言不无道理,只是此事若当真另有主谋,那她便是放虎归山,由着奸佞继续残害百姓——纵然一开始她牵扯此事只是为功名,但她到底也不会仅看利益不顾其他。百姓为真正的国本,她出身于百姓所信任的皇族,也有能力管顾此事,仅为“安康”退避……便也不是她了。
“无妨。”将帖子交给恒昌,容洛按下宁杏颜劝说的架势,对恒昌吩咐:“让齐先生与斛珠同行便是。”
。
回廊婉转,池水涟漪泛泛。
事发后的刺史府依旧是从前的景象,只是自农人们将诸事立书画押之后,这府中的生气便开始渐渐萎靡下去。容洛到时,廊下的鸟笼已空,花坛内的花叶染了枯黄,常在府中的罗氏母女三人也回了娘家。剩余一群婢子在府中穿行洒扫,也默不作声。
府中的杜管事领着容洛到了书房前。将手放在门上,杜管事拦了齐四海几人,对容洛笑道:“刺史吩咐过,要交代给殿下的东西几可要命,他担忧殿下身边耳目污浊,便只与殿下一人相见。还请殿下莫要为难小人。”
容洛与宁杏颜互视片刻,转首看向已推开一半门页的杜管事,才要说话,身边齐四海蓦然察觉什么,神色一变,伸手便要拉过容洛:“殿下,府中有武……”
话到一半便骤然崩断。齐四海的指尖才碰到容洛衣襦,那厢杜管事笑意更深,伸手猛一下把容洛推入室内,动作之迅捷,根本不像个普通的管事。
身后门扉瞌合,容洛踉跄跌落在暗黑之中。
短兵交接之音连绵响起,容洛拾起掉落在地的金钗,皱眉起身,兀然灯火明亮。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温润的声音里带着笑,一袭白衣将余知岚衬得愈发翩翩才气,“大殿下果然厉害……不过,这厉害也就到此为止了罢。”
书房宽阔。余知岚就站在容洛身前不远,旁下文万宗端坐一旁,眉目肃然,双眼发绿,看样子是恨极了容洛。
事到如今,容洛亦十分明白邀请只是余知岚同文万宗设下的一个局,目的,则是为了引她入瓮。
悄悄将金钗掩入袖中,容洛注意着外面的僵局,唇角紧抿,看向余知岚。缓缓勾唇:“你二人出身不俗,想来会明白诛九族会是怎样的罪名。”
谋害皇族一事,说小便是斩首,说大便是造反诛九族。容洛身世不同,纵使皇帝会为她的死喜不自胜,但表面都必须将她视为掌上明珠。余知岚文万宗只知皇帝疼爱,如何不知皇帝会为她对他们族人下手。
只是——容洛到底猜错了。
“微臣可不想害大殿下。”余知岚轻声一笑,迈步到容洛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容洛,目中的侵略心思更为浓烈,“益州相遇,情根深种,微臣与殿下两情相悦,珍重殿下还来不及,又怎会害大殿下呢?”
握着金钗的手一紧,容洛唇边笑意登时僵了一僵,也明白了余知岚的深意——他是想借驸马之名,压下此事!
俊美面目上的柔笑渐渐深邃,容洛瞧着余知岚愈发靠近的身子,几欲贴上面颊的手掌,过往那些惊惧一点一点清晰起来,厌恶亦更为昭然。呼吸一滞,容洛牙根一紧,手中的金钗便极快极稳地刺向了余知岚的喉头。
但余知岚亦在防着容洛,稍稍闪避,一声利物入肉的闷响,余知岚吃痛后退,动作之间血从肩头上渗出来,很快染透一方白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