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说全,容洛已经将剩下三个字吐出。
姜怀轻抬眼看着容洛,眼中一片青灰。
将两只枯瘦的手从袖筒里抽出来,他双膝跪地,朝容洛叩首。
“草民姜怀轻,见过大殿下。”
姜怀轻,前世她幕僚群之首,每与上大事,她总要与他商议一番。当年会试时她本想招揽于他,奈何他直接婉拒。后头的事自不用说,他触怒主考,遭遇冷落——但她当真没有想到,他如今会变成这副模样。
“起来吧。”容洛颔首,“地上湿。”
驿馆居于城外,中午怕车马来往飞起尘埃便洒了水,如今姜怀轻这样不管不顾地跪下去,立时衣衫就染了一片泥水。
“草民望殿下原谅臣当年拒邀之举。草民有法子让宁家二娘得出生天。”他没有起身,一字一字都打着颤,“草民唯有一事求殿下。拙荆重病,草民无能,连个安稳的地方都无法给拙荆……草民求殿下调太医救治,草民保证,此计定能让契丹哑口无言。”
他在这样的地方求容洛,实也是被逼入绝境。当年那位主考收受贿赂,他作诗讥讽却就此落榜。他求告无门,便去金州做了一位节度使的幕僚。那位节度使昨年重病离世,他便只能四处写诗奉承官员,乞求一口饭吃。裴静殊回皇都的路上遇见他,言谈之间二人甚是欢愉,裴静殊收他做幕僚,亦打算入京后替他找容洛求助。
关于这位大殿下的传闻,姜怀轻听了不少。这几日他知悉和亲之事,心里头就有了主意。方才见到容洛去寻遥辇乌泽,又极其厚待裴静殊,他便动了心向她求助。
容洛这厢却不是不信他。他前世出计就时常剑走偏锋而极其有用,庄舜然徐云之陆识秋等人性情太正,反倒不及踏实吃过苦的姜怀轻。退步下了牛车,容洛走过去将他扶起来。偏首看向春日。
“可有哪处宅子还未出手?”
春日在脑海里摸索了一阵,道:“未央里还有一座宅子,就在裴公子宅子不远的地方,就是小了些,只够住五六个人,不过胜在清静。”
“吩咐人洒扫后立刻将姜夫人接过去。”容洛并未犹豫,叠声嘱咐春日,“去买两个手脚干净的丫头,两个稳重的婆子,再请几个大夫给姜夫人轮番看病。这几日盛太医在尚书府,去请便是。如是他没有闲暇,让他去信给张太医。”
春日仔细记着,允首后便立刻去安排。姜怀轻闻言紧紧握着容洛手腕,显然不曾料到容洛的大方与不计前嫌,直到裴静殊轻声提醒了他一声,他才惊惶地放开容洛的手,跪地谢恩。
“殿下大恩大德。”素日硬着身板的男子就这般红了眼眶,“草民与拙荆没齿难忘。”
其实不管认识与否,容洛帮他都是因着“惜才”二字。向他这种有才干的有品行的,她若有所能力,定然不会忽略。但若换了个好吃懒做,成日不学无术的遇上了困难,便是磕断头求哑了嗓子,容洛决计眼皮都不会眨一下。
将他扶起,容洛拍了拍他肩头,“若是如你所言,这一切本宫便当做还了你的情。晚些时安顿好夫人,可直接来公主府与本宫商议此事。”继而对裴静殊莞尔,“裴先生也来罢,杏颜一直想设宴谢你,奈何益州分神乏术又得受召回京,眼下总算得了空了。”
第146章9。19晋|江独家发表
◎委屈。(已替换)◎
公主府除容洛生辰外极少办宴席。今日这个宴席纵然小了点,却也坐了不少重臣。
因涉及宁杏颜,容不得马虎,容洛连太子与令如城都请到了府上。
姜怀轻最早拜访,身上换了一身衣服,也一早对容洛说全了计策。此下他坐在席中与庄舜然说着话,言语间提及自己落榜内幕,已经十分风轻云淡,徐云之本以为自己经历过的一切已经足够灰暗,但了解到像是姜怀轻这般因得罪主考而落榜的人比海还要多,他感叹了一阵,想起明年的科考,不由对此事上了几分心。
徐云之是得升迁最快的臣子之一,因政绩出色,明年春夏就会接任户部侍郎。礼部尚书楚光门对他多有青睐,向吏部举荐他为明年会试考官之一,吏部已在考虑。此时听闻这些事,他便打算着要对考生排浊去污。
室中交谈言语不断。四下灯笼在渐渐沉下去的天色中显得愈发明亮。
空月亭上三十二张案几已坐下三十一个人,陆识秋数了一阵,硬生生没想到容洛还会请了谁。
正欲发问,绛衣的重澈从廊上走了进来,发尾染着水汽。
“你倒是来了,我还琢磨要擵羯陆2㈦等你多长时辰。”示意重澈在她身旁空缺的席位上坐下,她下颔一扬,让何姑姑吩咐厨下将菜送上来,“你是直接从宫中过来?”
重澈看见裴静殊,微微愣了一下。闻言颔首,在席上坐下,“赔款已定,陛下留我问话。和亲之事因武将上书,折子压满了陛下的案头,要等半月才做打算。”
此事容洛已经知晓。眼中带笑,容洛道:“此事听闻有重翰云周旋,多谢你。”
宁家再厉害也不可能一次聚集这么多的折子。如非重家出手,便再也没有第二个人。重翰云素来不参与这种事,如果不是重澈去信拜托,她不信重家会做这样的事。
“我也要谢你。”宁杏颜凝视着他,语气五分感激五分肃然,只是擦耳一听,决然分不出来宁杏颜的语气有什么异样,“劳你拜托重家,我也没什么能报答的,只能去翻翻大哥的书房里有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