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敬肃哪里知道自己一句话惹出这么个麻烦。他本是个欺软怕硬的怂包,今日想仗着公事蹬鼻子上脸再抢点掌家的权力,此下一听,心里头都吓得要死,颤抖道:“那怎么办啊?”
“怎么办?”崔敬桓感觉鼻子一热,“等死……”
话卡在喉咙里。崔敬桓看着手上的血,愣了好半晌,再去摸鼻子,手上的血便更多。他擦了一下又一下,眼睛瞪得越圆,呼吸也更急。最后,他都是鼻血的那只手狠狠地抖了起来,他看着底下的崔敬肃,狠狠一脚踹过去:“蠢货!”
崔敬肃本就没从地上起来,这一脚下去,正中肺腑,崔敬肃当即倒在地上,疼得起不来。崔敬桓也许是因为自己方才没吐出来那句“等死吧”应了自己的鼻血,也十分惶恐,捂着鼻子就冲进了厅内。
一事未了,下一事果然又冒出来了。
二老爷崔敬年在坊市里喝醉,从酒肆的楼梯上摔下来,折了一条腿。
听到消息,崔敬桓和崔彤云的心都抖了抖。
厅内质问的吼声透着恐惧。任夫人和崔彤云在墙根下听了好半晌,悄悄拉过对方走到一边。
“大伯同三叔都在政事上出了岔子,就公爹摔了一条腿……”任夫人担忧地看着崔彤云,“这是不是大殿下在说,下一个是你?”
又皱了眉:“你说家里怎的这样糊涂,引契丹入中原,倒没想过万一契丹得逞,直踏长安又怎么办?”
她嫁过来不过二三月,没适应透就遇上这样的事,崔彤云也是始料未及。
当时当日容洛未曾追究,他还以为是她在皇帝处得了好就此作罢,如今看来,倒是一直盯着崔氏的。
“当日是陛下做的决定,若不是陛下,家里没这样大的胆子去献计。”紧紧握着任氏的手,崔彤云叹气,“而且家里也没什么风光的,重谢令薛萧崔,崔是最末,这个位置其实任何人都能替代。你也看到了,爹与大伯父几个都没有什么头脑,没有崔妙仪,早就完了。她那时候把家里抬到了陛下眼皮下,又去做了太子妃,都是为了家里。只是,她动错了人,没看清路,垫脚石没踩到,反而踩到了大蛇的尾。”
任夫人略有所思:“我听你说过,如果不是为了宁二娘,殿下不至于如此。”
“求宁家是没有用的。”看出她的心思,崔彤云摇头,“清流党中极有分量的几人都在御史台任职,此事如无平氏首肯,无论是庄舜然还是什么人,都不会通过清流党的手闹到陛下处。你初来乍到,不清楚,平中丞此人对宁二娘十分护佑,如是大殿下要收拾我崔氏,他定然会在旁替大殿下磨好刀子。”
“至于宁杏颜此人。”崔彤云斟酌,“她与大殿下情谊深厚,说大殿下有仇必报,倒不如说她才是那个有仇必报的主儿。去求她,不如直接面对这两条路:死,或从。”
任夫人不禁紧紧拉了下他的手。
崔彤云看出她的担忧,笑了笑:“不急,等崔妙仪出手。始作俑者是她,踩了尾巴的人也是她,她不出来,我们怎能先着急?”
。
先看崔妙仪?这怕是世上最荒谬的想法。
从出事那日到眼下入冬,足足过了十余天。崔氏的消息在崔妙仪耳朵里过了十来回,崔敬桓挥霍无度一事被清流党闹大,眼下已停职在家,她却依然十分沉得住气。秋夕打听着消息,都怀疑崔妙仪属相不是那精明的鼠,而是河里头能吃一点东西就能活千八百岁的乌龟大王八。
将容知徽放下地任奶娘拉着去找射箭的宁杏颜玩耍,盛婉思与吴柔跟在容洛身后。见她衣衫挂到枝上,弯腰下去替她拨开。
“太子妃倒没面上平静,太子本就不喜欢她,崔氏出事,对她更是避而远之。妾身去请安时常见她拧着眉发呆,想来也是强撑着一口气。前日太子对陛下称她病了,掌家的权移到妾身手里后,她更坐不住,今儿早晨妾身被知徽吵醒,在玲珑楼上见她趁着朦朦月色出了门,仪表端正,像是要入宫。”
“入宫又如何,此事又非是殿下编造,她家翁手底下没个规矩,寻陛下也不顶用。”吴柔拢拢衣领,轻笑了一声,“狎妓赌博这些事,本来宫里也算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衣食住行眠,人所不能免,官员亦是如此。偏崔氏那位放荡惯了,豪掷千金……他却也不想想,那群清流党底下的人和黄河、东南一带的百姓过的都是些什么日子,如今用度紧张着,便是殿下不放消息出去,他迟早也会被算账。”
黄河部分修堤,朝中拨了一大笔钱银,如今快要竣工。本这事是没什么,拨出去的钱,来年一收税便也填补上了。只今年冬天来得太早,雪也下的比往年大,东南偏北的区域农户措不及防,人力收割不及时,冻死了不少的粮食。如此朝中税未收到,反还降了不少税率,另外又发了一笔赈灾的银子。
宫中闻声,也都打起节省的心思。几个皇子们想要趁机表现,接连又捐了几笔银子进国库,南阳王亦捐了十万两银子。容洛本没动,看着南阳王用贪来的钱装脸皮,细指一指账面,让恒昌抬了一万两黄金进了宫里。这下好,大臣们眼睛亮了,准备夸南阳王的嘴皮一掀,词都用到了容洛身上。
在这般对比下,崔氏的挥霍便极其扎眼。清流党上了第一道折子后看皇帝没反应,私下饮了两盅酒,猜皇帝是看在太子妃的面上有意包庇,顿时众怒,次日参朝便承了一大沓折子到了皇帝面前。
于是,停职,查办。崔氏上下毫无例外。而外嫁的崔妙仪?崔氏的地位岌岌可危,太子府中更比往日危险。
“只是此事……会否使太子有意见?”吴柔颇有些忧虑地看着容洛,“朝外与内宅可是两回事……”
众人皆知吴柔现下是容洛的“新宠”,但容洛用她,却也并非对她事无巨细。吴柔知晓她要动崔氏,似乎与崔氏有积怨,可怨的什么,吴柔也不是全然知悉,故,有时吴柔也十分小心翼翼,既怕触她逆鳞,又想知晓缘由。
容洛微微眄她一眼:“太子有意见又如何?崔氏散乱失宠,于他本来就是空有名声,自崔妙仪当上太子妃开始,崔氏又帮过他什么?倒不如教本宫清清账,拿住了七寸,再交到他手里。”
吴柔被这一眼看得有点怕。盛婉思在旁,见状拍了拍她的手,温温道:“府中还有我呢。再者,崔氏盛名如何,也是比不上殿下的。”
“你这话便是虚夸本宫了。”容洛走到湖边。往时碧波盈盈的水已结了一层薄冰,她站在岸上往冰面上看,隐隐约约映出一副夹笑的神容,“崔氏好歹是六家之一,根深蒂固,纵不及重谢两家参天大树,也足以遮阳避雨。本宫不过单枪匹马,与崔氏比较,是要被骂不知好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