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星辞低喃着,看看四哥身上挺括的甲胄,再看看自己这一身华艳的女装,苦水在胸腔翻涌。他品尝着唇上胭脂的花香,眼眶愈发潮热。终于,几颗泪争先滑出,打湿了面纱。
男儿有泪不轻弹,他缩回头,粗鲁地扯下面纱,手掌在脸上乱抹,小猫洗脸似的。一块手帕递了过来,他抬起泪眼,撞上子苓关切的目光。
“我失态了,让你们见笑。”
她摇摇头,轻声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各人自有各人的烦恼。原来,富贵如你这样的名门公子,也并不万事胜意。”
“人不就是这样吗。”叶星辞苦笑一下,“求温饱,求功利,求扬名,最后求不朽。我吃喝不愁,就总是想从军,做点有意义、有价值的事。结果……”他嫌弃地瞥着自己这身女装。
“不见得要征战,科举入仕也是一样的。”子苓道。
“这条路封死了,我一读书就犯困。”
云苓咯咯笑了,话也多起来:“怎么会,叶小将军以前可是太子伴读啊。”
“我是‘半读’,读一半,睡一半喽。我被选入东宫,是因为圣上崇道,被他请进宫讲经的道长说,我和太子爷八字相合,合得简直天衣无缝。可惜,道长没算出我能吃能睡。”
姑娘们都娇笑起来,两两依偎,赏心悦目。闲聊中,不知不觉,叶星辞眼里的泪光散去了,振作精神道:“来来来,再拿些点心出来吃。”
风,似乎更大了。
过了重云关的峡口,在曾是战场的旷野北行一个时辰,就到了边境重镇流岩。北昌迎亲的队伍,会在城外迎接。
叶星辞撩起窗帘,朝外瞟了一眼,已经隐约看得见对方的仪仗了。他心口阵阵发紧,既紧张,也愤恨。
一年前,这里还属于大齐,与东北方向的小城奇林呈掎角之势,进可攻取昌国国门展崇关,退可拱卫重云关。
战事正酣之际,太子替万岁赴前线劳军,热血上头,领一支轻骑试图从侧面打配合。却被敌军围堵,困在奇林。为了储君的安危,父亲不得已从流岩调重兵解围,结果流岩失守。
调去的兵马,轻易便解围救回太子,却在回防流岩途中遭遇伏击,几乎全军覆没。四哥舍命护卫太子,差点丢了一条胳膊。那之后,刚解围的小城奇林也很快沦陷。
这一场大败,使得齐国被逼退一大步,只能苦守重云。像被砍断了一只手,而敌人却探出了一只手,就搁在你屁股旁边,叫你坐卧不宁。
叶星辞最遗憾的,就是贪嘴吃鱼脍染上痢疾,没能和太子同赴前线。他甚至常常幻想推演,若自己不那么嘴馋,手持长枪跟随太子作战,局势会不会有所不同……贪吃害人啊。
近了,流岩城已经很近了。
闸楼前招展的旌旗,和长戈仪刀反射的光芒清晰夺目,鼓乐声声入耳。六丈宽的护城河波光潋滟,吊桥已落,桥上铺了红毡,直通闸楼门洞。
醒目妍丽的红,让叶星辞心里咯噔一下。
“我真的在替公主出嫁。”他恍惚了一瞬,在自己腿上掐了一把来清醒,问子苓:“迎亲的是谁?”
“听说是昌帝一母同胞的弟弟,瑞亲王。”
云苓飞快朝外望一眼,随意道:“他们用的仪仗,似乎是贵妃规制。叶小将军,你可能会被封为贵妃呢!”
“你别吓我。”谁想当贵妃啊!这话让叶星辞脑袋发胀,只盼于章远尽快找回公主,不然……难道自己就这么进宫?他不敢继续往下想。
说话间,送亲车队已接近吊桥,仪仗汇入接亲的仪仗,分列两旁。送亲、迎亲双方互相见礼寒暄,迎亲的递上迎书。
片刻,马蹄声渐近,停在公主銮驾前,随即响起一道清冷如冰泉的男声:“大昌法天神纲德宣皇帝之九弟,宁王楚翊,恭候公主多时了。”
德宣是年号,法天神纲,则是昌帝的尊号。神纲……神缸,叶星辞眼前闪过画像里那大缸般厚重的身影,蓦地抿紧嘴唇,吞回笑意。
不过,接亲的不是瑞王吗?
子苓她们也有些讶异,帮叶星辞整理一下服饰和面纱,打开车门下车去,和宋卓等人一齐跪于车驾两边:“奴婢叩见王爷。”
“免礼。”男人下马,迈着闲适的步子踱到车前,拱手道:“瑞王身体微恙,不宜远行,所以由在下代为迎亲。公主这一路辛苦了,城中府衙已修缮一新,备下素宴。”
“有劳王爷。”叶星辞微微颔首,算是见礼,同时略微打量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