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岁的永历小皇帝没有乾纲独断的决策力,朝廷处理政务的效率明显较从前慢了。一条政策,往往要经过三个皇叔和政事堂反复商量斟酌,方能执行。
因为没人能拍板定案,也没人愿一力担责。
每三天一次的朝会,却往往很快就会散朝。倒不是因为政通人和,而是永历只是照着手里的字条,按部就班地询问,然后懵懂地听取回话。听罢,他无法继续发问,也就散朝了。这些他听不懂的条陈,终会汇到光启殿去,再变作一道道政令发往各州郡县。
没办法,永历实在是太幼小了,就连个子也小小的。上朝时,龙椅下要垫着脚凳,才不至于让双腿悬空。
每当有政见不和的朝臣在早朝上争辩,请他圣裁,他就会紧张地握拳,向站在最前排的皇叔们投去求助的目光。
然后,瑞王和庆王就会先站出来维持秩序。年轻的宁王更多只是静静听着,偶尔说一句,也是刀切豆腐两面光,谁都不得罪。
总要立一个摄政王来金断觿决。将大权集于一人,责任也集于一人,方能办成事。永历小皇帝很清楚,却不知该选谁。
瑞王果断爽利,有先皇之风,庆王则更沉稳。对待南齐,瑞王主张即使在和平中也要枕戈待旦、备战抗衡。庆王则认为该与民休息,和睦邦交,加强互市。政事堂和朝臣们也态度暧昧,竟无一人上书明确推举某位王爷。
今天,朝会上又起了争执。永历无法求助于瑞王和庆王,因为正在争辩的,正是他们二人。一旁的宁王垂手而立,听得认真,丝毫没有参与的意思。
“以前,沿江有很多渡口,后来大多拆除了。必须修建更多新渡口,加大和江南的互通,将北方的药材、土产等多卖到江南去。他们那边,已经有很多现成的渡口。”庆王进谏道。
“相应的,根据从前谈定的互市条约,江南的丝绸也能多卖过来。”瑞王淡淡瞥去一眼,“土产便宜,丝绸贵。到时富的是他们,还是我们?”
“三哥,你也是有见识的人。”庆王不紧不慢地反驳,“该知道,一支好山参,抵得上十匹丝绸。”
瑞王哼笑一声:“渡口多,就会乱。难免有人利欲熏心,偷运铜铁、粮米这些朝廷明确禁止外运的备战物资。而且,还会有人偷渡乔迁,白白流失了人口。”
“关于备战物资,加强监管即可,我已在奏章中写明。至于防范人口外流……”宁王略作沉吟,“自然也会有办法。”
“广修渡口,岂不是方便他们的水军靠岸登陆?”瑞王环顾群臣,有理有据,掷地有声,“南齐之所以不敢在江上一战,是因为齐帝胆小,怕战事一旦失利,会威胁到都城兆安。他只想安安稳稳当着皇帝,所以纵使他们的水军略强于我们,也是只守不攻。但这不代表,他们不会发动突袭。”
庆王也不甘示弱,儒雅随和的双目迸出犀利的光:“且不说江上已经数十年没有战事。一旦有变,临时拆除又能费多少功夫?难道,一天就能攻过来不成?”
“皇九叔的看法呢?”御座上的永历小皇帝突然开口。天子和群臣守丧以日代月,他在大殓二十七天后就除服了。新裁的衮龙袍裹着幼弱的身躯,那上面的龙也略显纤细。
第32章以退为进
自从听师傅吴正英说,是宁王提出由自己来题写先皇陵寝的匾额和碑文,永历就对这位接触并不多的九叔颇有好感。
而且,国葬也料理得井井有条。先皇刚出殡,宁王就上书请求裁撤临时设立的“内廷总管大臣”一职,自己夺了自己的权,堪称高风亮节。
对这两件事,吴师傅只是淡淡地说:“九王爷的城府,比他的年岁要深。撤掉这一官职,他不只是夺了自己的权,也夺了瑞王和庆王可能得到的潜在权力。他知道守不住锅里的饭,就干脆在自己吃完之后,把锅砸了。”
当时,永历问:“你是说,他也想做摄政王?”
吴师傅答:“老臣不知。也许,他只是还没想好,该支持哪位兄长。”
永历又问:“那我该选谁?众卿竟无一人上书推举。”
吴师傅答:“那陛下就学他们,静观其变。眼下,朝廷的办事效率是慢了,但再急也不在这一时。”
永历忧心道:“就这样安安稳稳的还好,只怕时间长了,他们兄弟不和,引来阋墙之争。不如,就先暂定一个?”
吴师傅摇头:“瑞王和庆王必然会相争,这个陛下无法阻止。他们的矛盾犹如暗疮,要完全发出来,才能尽快痊愈。在这个过程中,陛下将会看清,朝堂中那些平常不显山不露水的党争之徒、宵小之辈。无需动手清除,双方自会彼此消耗。陛下也会看清,哪位皇叔能擎天架海,‘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临大节而不可夺也’。
朝堂上,永历小皇帝问完话,注视着自己的九叔。
“回陛下,臣有一些不成熟的想法,可以选几个沿江的郡县来试行。”楚翊打破沉默,上前一步朗声说出方才多听少言的思考结果,“地方自建渡口,商人统一收购土产等,卖去江南。想防止人口外流,可以严控路引。夫妇不得同时渡江,父亲渡江,儿子守家,反之亦然。路引逾期未归,家人下狱,里长重罚,地方官降级罚俸。不过,有两点要注意。一,收购价,不得低于当地市价,以防官商勾结盘剥百姓。二,沅江水贼猖獗,履犯沿岸百姓,该治治了。”
他目不斜视,身姿挺拔如玉树,声音抑扬顿挫,似清风拂琴、珠落玉盘。重要的是,他一语点出了“官商勾结”和“水贼猖獗”这两点隐患。
群臣窃窃私议,发出赞赏的喟叹:“九爷虽然年轻,却也机敏练达。”“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