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罢夜宵,陈为告退,带听荷回王府西侧的宅院就寝。此时楚翊才回来,脸色冷峻,犹如结了一层霜。
“出什么事了?”叶星辞关心道。
楚翊默了一下,扯出一丝笑:“没什么。”
叶星辞觉得自己也该走了,正要道别,却听楚翊说:“我四哥正往这边来,请公主稍作回避。”
“庆王?”叶星辞愣了一下,退至正厅旁的次间,坐在用于隔断的纱橱后,侧耳留意客厅的动静。
“四哥,久等了,方才我在与管家谈事。”楚翊迎接道。
“不碍事。”庆王砰的砸在椅子上,嗓音喑哑,刻着疲惫,“老九啊,我这三天都没怎么睡。昨日老太太召我进宫,把我一顿臭骂,我都不知道她老人家会这么多骂人的话。”
楚翊没说话。
“我知道,是老三干的,只是没证据。”庆王的语气愤恨无比,仿佛正在撕扯谁的肉,从齿缝间把话一丝丝挤出来,“我知道是他!一定是他!就是他!”
咔嚓——叶星辞惊了一下。庆王暴怒失态,摔了手边的盖碗茶,瓷片茶水四溅。
“四哥,你冷静点,干嘛摔我的茶碗呢?很贵的。”楚翊痛惜地叹了口气,“既然没证据,那就不能胡乱攀扯三哥。我也知道,这里面有蹊跷,但我无法证明。”
楚翊没说出昨日认尸、引出杀手,又锁定瑞王幕僚的一系列举动。假如说了,庆王可能会当场朝他借菜刀,冲到瑞王府去。
叶星辞想,他这也是在自保。现在的庆王焦头烂额,一旦得知楚翊暗查的结果,明天必定会在宗正寺当众揭露,为儿子博取脱罪的机会。而楚翊又缺乏证据,正如他自己所推测,会被反咬为污蔑兄长的恶人。
“这是一石二鸟。”听声音,庆王在烦躁地踱步,“一来,让公主认为我家风败坏,看不起我。二来,犬子的事一出,满城风雨,恩科也轮不到我管了。他的如意算盘,打得比灵泉寺的钟都响!他想任命亲家杨榛,和他自己做会试的主考。那么这一科的士子,就成了他们的门生。而且,明年的春闱,也会是他来主持。”
他越说越急,回忆起叶星辞所不知的往事,“以前有二哥在,我们还能维持表面的和睦,不然早就翻脸了。从小到大,他什么都爱跟我抢!八岁,先考让我们作诗,我作得比他好,他就故意把我推到炭盆里,差点破相。十八岁,我喜欢上茶馆的歌女,被他给抢走了。那女子在他府里备受冷落,两年不到就郁郁而终……公主才十七,他呢,都当爷爷了,还惦记着人家!我跟你讲,他仗着二哥和母后疼他,没少干坏事!”
他一口气追忆了很多,连四岁的事都有。叶星辞怀疑,庆王有一本账,专门记录瑞王坑他的事。
“地上有碎片,别扎着。”楚翊只说了这一句,便沉默着由四哥发泄。
叶星辞静静听着,忽然,庆王止步,阴狠、低沉而缓慢道:“是他先动手的。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他动我命根子,我让他断条大腿。”
楚翊口吻冷静,一语中的:“你想对杨大人下手?”
“你……你不要管,当我没说。”庆王似乎懊悔于一时失言。
“四哥,我给你出个主意。”楚翊言辞恳切,“你去查吏部近年的考课,和由此牵涉到的各地五品以上官员的黜陟,准能查出贪污受贿的猫腻。到时,把证据摆出来,叫御史参劾杨榛。”
“你怎么不查?”庆王反问。
“我没这个能力。”楚翊声音黯然,说得很实在,“你要争,就做些利国利民的实事。你比三哥做得好,群臣看在眼里,皇上也一样。这是光明正大的阳谋。”
“阳谋?”庆王哼出一声冷笑,“见效太慢了。不用那么麻烦,我照样让老三的亲家下台,走着瞧吧。”他顿了一顿,若有所思道:“这么说,你是站在我这边?”
“我站天下黎庶。”楚翊淡淡地说,“你是不是还想问,关于公主改嫁,我支持你和三哥哪一个?我不确定。我最先认识公主,算是她的朋友,我只希望她幸福快乐。”
听到这里,叶星辞心头暖流涌动,直冲眼角。
“那你就更要帮我了。”庆王哂笑,“你瞧老三那德行,连自己的侄子都害。这样的人,还指望他做忧国忧民的摄政王,真心对待公主?”
楚翊笑而不语。
“老九,我来找你,是想求你在明天的议决中,无论如何都要保全我儿子。”庆王的语气软得像一团弹好的棉花,低声下气,甚至用了“求”字,“四哥从没求过你什么吧?不然,哥给你跪下磕一个。”
叶星辞心酸地等着一个父亲屈膝。楚翊提过,依前例,热孝期嫖妓当斩。就算不斩,恐怕也要流放充军。
“哎……使不得。”听声音,楚翊扶住了庆王。
哗啦,纸张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