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翊打趣:“没白走,你不是在地府吃饭了吗?”
“别提了,吃一半就被撵走了,地府的人一点都不礼貌。”叶星辞笑了笑,随即担忧道,“可是,这不是欺君罔上吗?外面这么多人,都知道我们扑了个空,到哪去找什么‘狂徒’。”
楚翊悄声密语:“你的马跑得快,等会儿出了门,你就这样……”
叶星辞了然,勾起嘴角说了句“看我如何旺夫”,便大步出门,飒爽地飞身上马。他环顾四周,紧接着眉心一蹙,马鞭遥指前方:“那是什么人?逆贼朝江边跑了,快追!”
他纵马飞驰而去,神驹雪球儿撒开四蹄狂奔,如一道白色幻影,无人追得上。
待众人跨着自己的平庸坐骑赶到江边岸滩,叶星辞便指着微澜的江面,面不改色虚构道:“那厮投江了,他的马也跑了!我看清了,就是那艄公!临死前,他还叫嚣,想破坏新政。只要王爷出事,本地官场震动,新政就搞不成了!”
罗雨信以为真,狠狠一勒缰绳,在马嘶中满腔激愤地低吼:“他死了算他走运。不然,我要把他的肉一块块撕下来!”
“王爷是为了让百姓减轻负担,多收地主的税,才被人记恨,遭此一劫。”叶星辞愤慨地高声说道,面颊被湿冷的风刮得微红,“思天下有溺者,由己溺之也。王爷为了苍生,可是真的险些溺亡啊!”
一番话,差点把衙门的一干胥吏差役都感动哭了。楚翊也有点不好意思,然后命这些人在城中大力宣扬此事——王爷是为了苍生黎民才遇险。
一人传十,十人传百,百人传来了一把万民伞。
这伞是大年三十当天,由城里数位德高望重的耆老一同送到府衙。红缎泥金的巨伞形如华盖,最上一层绣着“才高行洁”,第二层是“国家股肱,天下栋梁九贤王”,最下层则绣满了本地绅耆士庶的姓名。
楚翊微微仰头,望着这把万民伞。阳光正盛,伞帷在他俊美的脸庞投下半透的摇曳的影子,而万民的姓名,则更深地刻在他脸上。时而闪过一个“王”,时而闪过一个“李”。
他眼底潮起湿红,眸光颤动。虽然他演了一场顺势而为的苦情戏,但他的的确确为本地除了水贼,消了人丁税,改了田赋,办了实事。做这些时,他没奢望能得到这样一把伞。
“喂,你该不会要哭鼻子吧?”叶星辞在旁小声调侃,也欣喜万分。
楚翊有点腼腆:“才没有,风吹的。”
叶星辞也抬头,瞧着伞上密密麻麻的姓名。
他第一次见到书里提到的物件,就像见到了传说中的珍宝。原来,百姓真的会送给他们爱戴的官吏“万民伞”。行端表正,踏实办事,真的会得民心。
随即,他又感到失落。父亲是封疆大吏,镇守边关治军有方,没得过万民伞。太子勤政为民,也没有。子民不感激他们吗?还是大齐不流行送伞?抑或是,大齐的万民过得不好?
他心里难受了一下,又泛起迷茫,因为他不知道。
从前,他的生活范围局限于东宫和家里,不了解民生。真正深入民间,直面民众的冤屈、疾苦、悲欢,是在这里,在北昌,而非故国。
“贤王如山,稳重巍峨,不畏风雨。贤王如江,浩渺无边,奔腾不息。似明灯照永夜,狂风荡尘埃。大海纳百川,金乌耀万物……”领头者慷慨激扬地朗诵颂文,夸张的赞誉听得楚翊有些难堪,额头冒了汗。谢过之后,他高擎万民伞回到住所,立即展开空白奏纸,奋笔疾书。
叶星辞问,这是写什么。
楚翊头也不抬,飞快说道:“给皇上写奏疏。说说最近的事,赞颂他治国有方,我才沾光得到一把万民伞,表面是送我,实际是送他。皇上是孩子,容易妒忌。我得大大方方地跟他分享喜悦,才能避免他猜忌。”
封了奏折,他命府衙的人快马连驿递送都城,这是密折,叫通政司直送到皇上案头。他得到万民伞这事,必须得由他头一个告诉皇帝。从别人口中,尤其从庆王口中说出来,就变了味儿。他还没当上摄政王,不能有强臣压主的势头。
安排妥当,楚翊看向身边出神的少年:“对了小五,前几天知府问我,那三个凿船的汉子怎么判?依律,该槛送都城交三司复审,夷三族。不过,皇上在邸报中说,把这事交我全权处置。”
叶星辞仍在想那把难得的万民伞,回过神道:“那你就处置呗。”
楚翊笑吟吟地提起茶壶,“你是最大的受害者,我听你的。”
“他们的供词一致,都说不知道会害了人,以为是雇凶者给仇家的一点小教训。”叶星辞靠坐在窗边软榻,顽皮地把玩着一缕发梢,言词却严肃,“这三人没机会串供,应该没撒谎。依我看,就杖二十,徒一年。”
楚翊啜饮淡茶,笑容被热气熏染得格外柔和,说出的话却一针见血:“你看他们都有老婆孩子,就心软了。之后的人行刺我,心理负担就更轻了:大家上啊,杀了王爷才蹲一年大牢!不亏!”
“你说听我的,我说了自己的想法,你又冷嘲热讽。”叶星辞懂其中的道理,还是因男人戏谑的口吻而微恼。长睫一动,眸光如银钉般,冷冷斜了对方一眼。
“这次我听你的。”楚翊弯起嘴角,“但是,我必须把可能的后果告诉你,我也愿意为你的心软而承担后果。就按你说的,从轻处理吧。走,我们贴春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