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霖屏退旁人,信步至后花园池塘边的水榭。
叶星辞留意,池中仅有两尾锦鲤,其余的大概都被父亲清蒸、红烧、香煎、椒盐、酥炸了。放眼园中,亭台楼阁俱全,树木也都还在,没充作劈柴。
率直的四哥替他问出疑惑:“为什么先拆民居,而不砍树?”
“这园子打理得很好,还有些名贵树种,伐了可惜。”父亲一面吩咐管家叶荣沏茶,一面淡淡解释,“为父是个儒将,即使被围困,也想保留三分生活意趣。你看,那两尾鱼,我一直没舍得吃。唉,已识乾坤大,仍怜草木青。”
四哥陷入沉默。
叶星辞看见夫君挑了挑眉,眼珠轻转,翻了个若隐若现的白眼。他忍俊不禁,悄悄拍了一下男人的手背。那手放肆地牵过来,被他打开了。
“老二,你来。”父亲把二哥叫到一旁,低声问出了什么事。二哥叹了口气,一阵耳语。
父亲虎目一瞪,先是愤怒,接着流出悲哀,挺直的脊背颓了下去,缓缓依在水榭的柱子。仿佛所有的精神,一下从紧绷的皮囊泄了出去,显出老人的疲态。
“她竟然干出这种丑事……皇上是为战事着想,才压着没爆发……”
父亲的低吼,断断续续地传来。
“没有缓和的余地,小妹不能生养了,我又刚遭了一场大败……也有喜事,姨娘给你生了个闺女……”
二哥与父亲低声交谈,又将声音压得更低,贴在父亲耳边说了句什么。父亲浑身一震,摆了摆手,又用那手捂住额头,缄默不言。
叶星辞没听见内容,但猜到了。
他端起盖碗品茗,锋芒四射的明眸一转,与楚翊的目光碰了碰。楚翊拍了拍胸膛,示意由自己先开口。
叶星辞微微点头,啜饮茶汤。心想,真是好茶啊。父亲从不亏待自己,投诚是板上钉钉的事,就看怎么谈了。
比如,归顺之后,封什么爵位?世袭罔替,还是降等袭爵?城里这三万主力和许多杂兵,划到谁麾下?兆安叶府里那么多口子,是转移到顺都去,还是送到父亲身边来?显然,前者更利于己方。
独自沉思良久,叶霖坐回桌旁,情绪低沉。
楚翊呷了口茶润喉,正要循序渐进地开口,岂料耿直的四舅兄单刀直入,打乱了节奏:“请父亲为天下生民所虑,归顺大昌,尽早结束战争。只要你易帜,此去向东,各州府守军必然望风而降。就像,上次你帮齐帝夺位那样!这一路,能少死很多人!”
好家伙,真是一腔热血的实诚人。一张嘴,就亮出己方的谈判目标:由叶家军开路,迅速推进战线。
楚翊苦恼而柔和地笑了笑,对四舅兄抬手,示意对方稍安勿躁。他继续喝茶,深眸半敛,忖度接下来怎么谈。
果然,老丈人胸中的城府比吃透的兵法厚得多,似笑非笑道:“若我有这么大的作用,王爷何不表示诚意,先解围再谈?”
“叶大将军。”楚翊声音陡冷,猛然抬眼,目光锐气逼人,又成了那夜挟持老丈人的江北第一狠人,“我亲自进城,而不是把你叫到我军营中,就是最大的诚意。现在,轮到你展现诚意了。”
叶霖冷笑:“什么诚意,我何时说要归顺于你?”
“若你没这个想法,此刻已经把刀架在我脖子上了。”楚翊刺痛对方予以压制,夺回谈判的主动权。
“请王爷放尊重些!我心平气和地坐在这,是因为老二劝我听听,你对天下大势的见解。”叶霖脸色微沉,不肯承认倒戈的念头。就像一个尿裤子的孩子,拼命解释是水洒了。
“我的见解,就是你必须归顺于大昌。”楚翊口吻干脆,“你怎么看?”
“我看你小子是来找茬的。”叶霖沧桑的眼中腾起杀气。面前的方桌,仿佛燃起无形的烽火。
楚翊必须强硬,因为四舅兄过早暴露了己方对未来战事的规划。只有强势,才能不被对手拿住。
“叶四将军说的那些,是最理想的结果。”楚翊放松地靠在椅背,开始填四舅兄挖的坑,“不过,事若求全何所乐。目下的战况,有你锦上添花,没你也不耽误什么。至多,让小五累一点,再打几场胜仗。”
他看向爱人,温柔地笑了。目光转回老丈人时,又锋芒逼人,透着胸中自有百万兵的豪气:“江上一开战,就是定局,齐廷覆灭只在旦夕。到那时,你再想归顺就晚了。因为,你的兵已经全饿死在这。而你,在小五未来的连胜之后,也失去了此时的价值。”
这一番“贬值理论”的杀伤力,不亚于一万铁骑的冲锋,把老丈人狠狠碾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