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今越笑着应着,进了屋。
吴翠兰跟进来:“饭没吃吧?今天做了山粉饺,烧汤的给你。”
“行!”
陈今越从小是由奶奶带大的。
他七岁那年,父母双双踏出了国门打工。起初的几年,生活困难,通讯也不方便,别说视频通信,那时候连手机都还没有普及。
为了跟陈今越的父母联系,家里特意装了固定电话,可只能从国外打进来,不能打到国外去。父母什么时候来电话,能不能接到父母的电话,有时候还得碰运气。
由于时差,父母打电话来通常是下午到晚上的时间,于是每个月估摸着父母该打电话来的那几天,每天吃完饭写完作业,陈今越哪儿都不去,就守在家里等电话。
从天亮等到天黑,再等到月明星稀。
上了初中,陈今越就被送去老师家里寄宿,只有寒暑假才能回家,一个小小的房间,塞满了上下铺铁架子床,住了十多个和他一样的“留守儿童”。
他们这一代的青田华侨二代留守儿童,大概都是沿着这样的经历成长的。父母在他们的记忆里,是一个模糊不清的影子,一道不太真切的声线。
四月的晚风习习,陈今越端着碗坐在家门口的椅子上,望着山脚下青田县城的夜景灯光。
这么多年了,他是看着这夜景一年比一年亮起来的,但比起省城,这点灯光实在寒酸。
亲戚邻居都说,陈今越回青田找工作是大材小用了。
“男人嘛,应该要到外头闯一闯的。”
“在杭州大公司干一年,顶得过在青田做十年。读书这么好,白费了!”
白费不白费,陈今越自己心里有秤。
一碗山粉饺连汤喝了个精光,他转身回屋,目光落在那一边山坡上,孤零零地伫立着的一栋三层老房子,灰色的墙上爬着新发芽的爬山虎,乳黄色的木门剥了漆,二楼的窗户碎了几块玻璃,是久无人居住的模样,但今晚意外地亮起了灯。
陈今越进屋,吴翠兰正在厨房忙活准备泡豆腐泡。
豆腐泡过去是过年才能吃上的“美食”,豆腐切成均匀的小块,油锅烧高温,炸成外焦里嫩的空心豆腐泡。
刚出锅的时候热热脆脆的,沾着点酱油最好吃,过去小孩子们熬夜也得守着油锅,等着吃第一锅豆腐泡。现在生活条件好了,随时都能吃上豆腐泡,但热腾腾刚出油锅的豆腐泡的滋味自然是不一样的。
“奶奶,那边怎么有灯?”陈今越问。
“哦,阿峰的爸妈回来了,扫墓。”吴翠兰专注地搅动着油锅,一块块白嫩的豆腐慢慢地膨胀起来。
阿峰是陈今越小时候的玩伴,他父母也是早年出国,把孩子留给了家里的老人。两个“留守儿童”,年龄相仿,住得又近,自然成了亲密无间的伙伴,上树掏鸟窝,抓松鼠,下地挖蚯蚓,偷番薯……所有的“坏”事,都是两人一起干的。
那年春天,也是这样一个夜晚,阿峰过12岁生日,吃完晚饭,两人坐在陈家门口的院子里吃生日蛋糕。那时候的青田县城的夜晚,还没有这样多的灯光,漆黑一片的夜空中,不经意划过一颗流星。
“看,流星!”
“太幸运了,你快许愿!”
“我希望——明年我爸妈能回来陪我过生日。”
“你刚刚对着生日蜡烛许的也是这个愿望,浪费了!”
“双重保险嘛。”
那时候,阿峰已经快五年没见到爸妈了,和陈今越一样,父母的样子已经在记忆里变得越发地模糊。
后来,阿峰没能等到13岁的生日。
没过多久,国外传来消息,阿峰的妈妈又怀孕了。起初并没有什么,阿峰还为自己即将有一个弟弟感到雀跃。可后来,村里的人总跟他开玩笑。
“你爸妈在外面又生了个儿子,可就不要你喽!”
“你就在国内陪着爷爷奶奶,对吧,阿峰?”
阿峰的脾气,随着这些“玩笑话”变得越来越古怪,学习成绩也大幅度下滑,那年冬天期末考之后,他离家出走,三天后,在下游温溪捞到了他的尸体。并不是自杀,据公安部门推测,阿峰离家出走,躲在太鹤大桥底下,是被半夜上涨的河水冲下去的。
那是2000年初,一个新世纪的开始,也是阿峰生命的结束。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