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洛从出生起便身处漩涡,自认对这些从无在乎,可不知怎么,离皇位越近,她便越来越像个人。
抿了抿唇,容洛垂眼看着宁杏颜紧闭的双目,问道:“令氏……怎么一回事?”
知道她问的是那天的情形,齐四海语气寡淡:“那日原不必深入。可在撤离时,一位令氏的军医却在深林里迷了路。南羌之地步步是毒,我领着人,想直接返回,令氏那几位副将一意孤行领人深入。将兄弟们带入了西北角的泥沼潭。那潭有巨蟒,我与各位弟兄侥幸将其诛杀时,看见了擒住令军医的敕柁辽。”
后来?
他以为那位出身令氏的公子是不慎被敕柁辽所擒,想令小队从后诛杀敕柁辽时,被那令公子一声揭穿。
敕柁辽惊醒,泥沼周围的靺鞨人与南羌人得他命令,将他与队伍团团包围。
泥沼是座死牢,他被亲信推出包围,而他们至此以后再无呼吸。他伪装成新从军的南羌男人,在南羌寨子里潜伏,却听说那些人只受轻伤。
这是一个局,自己人布下的局。
为了让他背罪,削弱容洛手里的权。
八方争斗,武臣与武臣,文臣与武臣,臣子与朝廷。这些东西身后的线,其实没有一日远离长安。
湿寒的水气顺进呼吸,在肺腑胸膛里黏糊糊地胡乱窜动,堵得心头发闷。容洛聪明,不用齐四海几句话,她也能明白这后头关乎的权力斗争。抚了抚宁杏颜冰凉的脸面,容洛语气笃定:“本宫一定给各位兄弟一个交代。”
不是作为容洛给的保证,而是镇国长公主的一言既出。
齐四海回首看了她一眼,只把早前换下丢在山洞里的披风拿过来递给她:“弟兄们不负期望,也把南羌最危险的巨蟒斩下,殿下有心,回去后便替他们烧些买路钱吧。和蛮部到长安远,没文牒,大抵没法回家。”
容洛沉首,把披风裹在宁杏颜身上,又问:“平朝慧不是追了过来,你见到他了么?”
“他在寨子里。”说着,他把搁在潭边的一个破瓦碗拿起来,盛了些潭水荡洗了下,“二娘与敕柁辽有仇,不解决了他,二娘之后还会涉险。殿下也别担心,他不会有事。南羌那位箬将军看上他了,他现下过得可好。我与他商议了下,等他得了那箬奴的信任,便让大军进攻。”
把碗捏在手里,齐四海指了指沈愈:“没抓到殿下,敕柁辽不会善罢甘休,你在这儿照顾殿下,我看时机差不多了,会通知你们下山。那会你就把消息带回去给亲王。”
时机是几日?沈愈扫了容洛一眼,才开口,便见容洛微微莞尔:“沈小将军不用担心本宫。本宫没有那么娇弱。”
前世吃够了苦,从此之后她便不觉得体肤饥饿之苦会是难以忍受的东西。
沈愈当她是飞不出笼的金雀,这一下被反驳后便不禁窘红了脸,摆手解释都没来得及,齐四海又横进来一句:“你保护殿下安全便是了。吃食衣物之类的,我会送过来。”说罢,拍了拍沈愈的肩头,“宁姑娘和殿下都是女子,该避忌的时候,你就到前头去守着。”
沈愈忙点头,见齐四海要走,他想起什么,又追了上去。
洞里只剩宁杏颜与容洛。目光扫过血星点点的衣袖,她沉了眼,听见宁杏颜梦呓:“平……柁辽……走。”
大抵猜出一句完整的话,容洛轻轻一叹,喃喃声与叹息,就彻底碎在了水声里。
山洞里躲了四日,宁杏颜也一直没有醒转。伤口开始出脓,人也愈发苍白。期间齐四海领了位汉人娘子来替宁杏颜把脉,好容易在山林里采到需要的药,宁杏颜又在雨夜里受了寒,发起了热。
体温渐高,烫得灼手。容洛看着那娘子替宁杏颜把脉,咬了咬牙,向齐四海道:“下山吧。”
出了山再过一段河,便是大宣军营所在。军营中医术精湛者不乏,肯定能治好宁杏颜。
但眼下又有别的问题。敕柁辽那日没抓着容洛,便下令封了山。出了山洞,外头每十里便是一个南羌斥候,纵然无名等人已经回来……可一旦惊动斥候,送命与保命便是对半分的事儿。
齐四海在考量,一身南羌人打扮的无名从外头钻进来,面色铁青。瞧众人看向自己,他仰头看了眼齐四海,道:“敕柁辽放话,说那日刺向宁姑娘的刀淬了毒。”凝重地皱眉,他捏紧了拳头,“他在逼殿下现身。”
容洛被带走后敕柁辽立刻封山,眼下这座山飞出去只蚊子敕柁辽都能知道,何况容洛这么大一个人。而至于宁杏颜——不管她离没离开,敕柁辽都不在乎。他要的,是容洛。
洞中翛然无声。齐四海沉默一阵,道:“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殿下出现。平公子那一处怎么样?南羌人的地盘,总不能一直让靺鞨来的外族人做主。”
“箬奴答应给他解药,但要平公子今夜就同她成亲。”睇了一眼肌肤赤红,呼吸不畅的宁杏颜,无名喉头动了下,“他已经应下了。”
沈愈动了动眉,“可是出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