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动作还真快,公子来邯郸才不过半月,就这样找上门来了。”
帷幕分开,韩宓走下台阶,红润颊边泛起一抹浅浅微笑,“原本还在想着如何才能让濮阳巨贾来拜见公子,不想得来竟是如此容易,公子洪福,果然不是寻常人可以比较。”
“我虽然愚钝,但是也知道无功不受禄的道理,大凡商人,多有唯利是图之徒,我不过是困居邯郸的一介公子罢了,能给的了他什么?”
黑衫公子却是没有她这样高兴,反而是对这位豪商的突兀来访有些忧虑。
看着淑女明丽笑容,他吐出了自己心底的怀疑:“他不会是奉了赵人的密令来试探于我吧,难道说,淑女与我的伪装被识破了?”
她摇摇头,笑意未减:“公子身在邯郸,若是赵人想要刺探公子,也无需借助吕不韦一介商人为之。况且……”
她略顿了顿,想到刑房中旖旎的一夜,与自己一边挨打一边定下的计谋,不由得脸颊发热,目光剐过异人的脸庞。
这些日子,在阅读简牍文书之余,他对剑术骑射也未曾放下,来时白皙清瘦的脸庞,在酷暑锻炼下也开始泛起古铜色的刚毅气象,此时看去,韩宓也是心中一喜,只是无来由的,一个奇怪的想法浮上心头:
要是被这样的他按在膝头责备,就,就要没命了吧……
突如其来的绮念吓了自己一跳,韩宓只觉得襦裙领口锁得是这样紧,让她的呼吸都是急促起来。
这样的念头让他知道,就太丢人了,他不会喜欢满心都是受刑挨打的轻浮女子的……不过——话说回来,我,我才不在乎他怎么想!
在异人眼中,女史粉白如釉的脸颊浮起一层绯色,朝云靡丽,风情如许,刺得他移开了目光。
他低声提醒道:“女史,是不是身体还没有好全?不如再让秋葵扶你去休息片刻?”
看到她双颊飞红的羞怯样子,秋葵嘴角的弧度中露出些许狡黠,小丫头眨眨眼,对着他们两人看了又看:“宓姐姐才——呜嗯?!”
她才开口,后边的话就让韩宓严厉的眼神给吓了回去,小姑娘掩饰地摸了摸鼻子,假装自己什么都没说过,看着女史的眼睛里却盛满笑意:
原来……你凶起来的样子也很漂亮啊!
韩宓显然不知道一旁的秋葵已经开始想象逗弄自己的新花样,转而对异人说着:“不妨事,方才只是有些出神而已。”
“此人并非寻常商贾,耳目遍及六国上下,即便是在大秦朝堂,势力也不可小觑。在妾身看来,他不会专为一国一家所用,做刺探公子这样开罪大秦的事。”
公子听得她娓娓道来,皱起的眉头逐渐平复,旋即又好奇地睁大了眼睛,问道:“不知女史可否见告,这吕不韦在我大秦的倚仗,究竟是谁?”
韩宓莞尔:“十五年前,五国伐齐,吕氏为联军提供粮草,总额达到二十万石,遂足军用,大破秦师。”
“二十万石,这不是约摸万金之数了吗,吕氏财力竟然到了这种地步……”异人低声道,震撼于豪商之富有,更是心惊于这赌徒一般的魄力。
“是啊,若是联军失败,等待吕氏的将是倾家荡产,他们是将全部身家都压在乐毅之勇与穰侯之谋身上了。”韩宓感叹道,一向失之于优柔的她,即便家有万金,恐怕也不敢做这样的赌博,“乾坤一掷,他们还是赌赢了。秦取陶为穰侯食邑,吕氏入为魏冉家老,十五年来,所获者又何止万金?”
公子神情复杂:“只是去年阏与一战,我师大败,穰侯因咎罢相,如今大秦已然是应侯辅政……”
他看着韩宓,若有所思:“你是说,吕不韦这是在寻找新的依靠?但又为何会找到我身上?”
女史摇摇头,说道:“公子刻下自然是不够分量,但若是安国君就不一样了。”
“你是说父亲?但父亲只是次子,秦早有太子,除非——”他及时住了口,阳光艳烈,倾落窗边,素衣淑女容光焕发,只是异人看到她颊边晦暗未明的梨涡,却只觉得那一小片微不足道的阴影是如此冷冽,刺得他激凌凌打了个寒战。
韩宓温柔一笑,声音醇和:“公子所虑周全,这是好事。不过公子若是不愿意见他,不如让妾身代劳?”
异人迟疑片刻,最终还是颔首同意:“替我谢过他投书之义。”
韩宓应允过后,携侍女来到正堂。
窗边客座上,来人端坐。
与寻常商人不同,吕不韦并未穿金着玉,一身布衣宛如寻常士子,他眉目疏朗,面容端正,身长七尺,气度不凡,似乎因为游走列国而略显风霜之色,髭须齐整,声音清朗,让人一见忘俗。
见得她来,青衣男子笑着起身见礼:“一别数月,淑女别来无恙。”
“劳先生记挂,妾身一切安好。”她开口时一如既往的含蓄柔婉,只是遇上旧友还带着点点莫名笑意的眼神时,韩宓却是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
借着裙裾掩饰,她轮流抬起双脚,让疲惫酸胀的足底得到一点喘息的机会。
仅仅是从后宅走到这里,饱受责打的嫩肉就已经不堪重负。
原本干爽透气的崭新布袜已经晕染上一层湿润,黏连在足肉上,让这几天已经习惯了裸足的她很是难受。
对于她的小动作,老友恍若未见:“这位便是随在下一路至此的信使,她带来了夏夫人给公子的家书,还请女史遣人带她去见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