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贺承寄居枕风楼,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能做的,也不过是对每一位近身来为他诊脉的大夫、每一碗递到他眼前的汤药都心存戒备,明明虚弱至极,却强撑着不敢睡死过去。
如此熬了两日,贺承的身体每况愈下,气色竟比拖着一身伤到达枕风楼那日还要糟。
沈懿行权衡再三,才狠下心来,同意将枕风楼里用来给刑堂受刑者吊命的凤尾续魂针钉入贺承体内。
那是枕风楼刑堂里用来给受刑之人吊命的东西,能留得人一口气便罢,哪里还管人伤得重不重、痛不痛。因此,在启用凤尾续魂针之前,贺承就已经知道银针入体的苦楚,也甘心愿意为了保全一身功力而承受着这般苦楚。
南门迁问他能不能受得住时,他只淡然笑笑:“为了活命,受不住,也得受着。”
潘妩看着贺承苍白消瘦的脸,只觉得心疼:“我会另外为你配一些麻痹痛觉的药,若实在受不住,就吃一颗顶一顶。”
南门迁也道:“你辛苦一段时日,那凤尾续魂针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埋在身体里终究不是长久之计,等外间事了,再随我们回百花谷来,我为你取出凤尾续魂针,重新接续经脉,好好调理养护。待你的经脉养好了,便能彻底拔除你体内积毒,这才能算治好了你的伤!”
听到这里,贺承眼前一亮:“前辈的意思是,我的伤能治,我,我能活下来!”
“自然。”南门迁骄傲得两撇小胡子颤了颤,“别人便罢,你这条命,说什么我也是要保下来的。”
“多谢前辈!”
南门迁挑眉:“若要谢我,日后就好好活,别再把自己折腾得只剩半条命了。”
“晚辈谨记。”贺承拱手一礼,“还有一事,求前辈相助。”
南门迁轻轻“啧”了一声,警告他:“你小子,别得寸进尺啊!”
“并不是什么难事。”贺承道,“我师妹师弟那里,能不能骗一骗他们,就说我的伤已经彻底好了。免得他们整日将我当只易碎琉璃杯一般看护着。”
说起陆晓怜,潘妩插话进来:“你这师妹倒是很有些古怪。”
“晓怜怎么了?”
“你也知道,你命悬一线时,是她以内力护住你的心脉,为我们救治你争取了时间。古怪之处就在于,她内力平平,当时应该是不管不顾、使出所有力气救你。像她这样不要命地救人,大多会被内力反噬,更有甚者直接走火入魔。”
听到这里,贺承脸色煞白,原本舒展地平放在腿上的手渐渐蜷起,握成拳头,用力之下,指节透出青白。
潘妩心细,安抚地按住贺承的肩膀:“古怪的地方便在这里,她没有被内力反噬,更没有走火入魔,只是力竭后安安稳稳地睡了三天,之后什么事都没有,好像不曾为了救你,强行虚耗内力一般。”
不会有人比贺承更清楚陆
晓怜究竟有多少斤两。
他在药池边见到失而复得的陆晓怜,心绪激荡,本就气血散乱,体内又有两种毒互相冲撞,在这种情况下要护住他的心脉,绝非易事。陆晓怜不仅做到了,甚至做得毫不费力,确实有些古怪。
南门迁看看皱着眉头思索的妻子,又看看同样若有所思的贺承,大手一挥:“好了,别想了。那丫头一颗心都挂在你身上,兴许是由此激发出来什么潜力。日后你和她都跟我们回百花谷来,我帮你们一同仔细调养,准让你们俩都长命百岁!”
潘妩横了他一眼,揶揄道:“说得好像现在诊不出来的问题,两三个月后便一定能手到擒来似的,你真当自己是华佗再世?”
南门迁胡子抖了抖,一眼瞪了回去:“我怎么不行?我还有后山一整山洞的医书呢!”
看着两个年近花甲的老人像孩童一样斗嘴,贺承只觉得好笑。他只是勾了勾嘴角,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南门迁便狠狠瞪过来:“笑什么笑!等日后你跟你师妹成了亲,便会落得跟我一样的下场了!”
“什么下场?”潘妩凤眼一瞪,伸手拎起南门迁的耳朵。
“疼疼疼!”南门迁龇牙咧嘴地侧着头,“你听错了!不是下场,是福报!能跟你成亲,是我几世修来的福报!”
两人吵吵闹闹地推门出去,守在门外的陆晓怜迫不及待地闯进屋里来。
“师兄,南门前辈他们……”陆晓怜话没问完,便被贺承一把拉进怀里紧紧搂住。
房间的门敞开着,山间的夏日并不燥热,风卷着山林间草木的芬芳,呼呼往房间里灌,扯起两人的衣袍袖裾,飞扬成一对不离不弃的彩蝶。
陆晓怜不解:“师兄,发生什么事了?”
贺承紧紧搂着陆晓怜,就像紧紧握住失而复得的珍宝。
确实是发生了一件是好事。
他可以活下来,他可以陪她继续走很远很远的路。
“南门前辈说,我的伤能治好。我——”贺承深深吸了口气,声音微微哽咽,“晓怜,我好开心。”
第46章第四十六章新生暂时死不了了。……
之后的几日,南门迁忙着研究经络穴位,潘妩紧赶慢赶地研制药剂,为贺承治伤所需准备的东西,从银针、药材,到室内保暖的碳火,事无巨细都交到齐越手里。
齐越自小便听着南门迁夫妇的故事长大,对二位前辈仰慕已久,自从进入百花谷,更是勤勤恳恳地为南门迁夫妇料理琐碎事务。他稳重心细,精通医理药理,又聪明机敏,常常是南门迁夫妇只吩咐第一步,他便能融会贯通将后面的第二三四五步都安排妥当,很得南门迁夫妇的喜欢。
南门迁和潘妩给贺承治伤时,将所有人拦在屋外,只独独带了齐越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