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手支着下巴,满脸洋溢着幸福感对他说:“虽然我和你爸爸经常天各一方,但我们时刻都能感觉到对方的牵挂,不见面不代表不甜蜜,我们有我们相处的方式和情趣,我们即使现在打电话,一打还能打一个多钟头,这可以超越很多中年夫妻的全年说话总量呢!能在灵魂上找到合拍的人不容易。有些人,外人怎么看怎么相配,自己就是没感觉;但另外一些人吧,全世界都替你不值,但你就像中了毒上了瘾一样着魔。也不知道爱情这东西,在宇宙里是什么力场。”
“你现在要跟我聊爱情吗?”明安还是有点不适应这个话题。
方星羽却坦诚地说:“我是要跟你聊从爱情这一种情感模式引发的人生思考。你现在是学生,当然要全身心地好好读书,这点妈妈从来不担心你,知道你很懂分寸。只是,人生还很漫长,未来的你是否有价值、是否幸福,没有一个考试可以用精确的分数来衡量,我只希望我的孩子在人生的任何一个阶段都不虚度,没必要靠牺牲一段时光去换取什么未来捉摸不定的利益。你现在好好读书,是为了增加对未来做选择时的底气;谁规定你现在就不能敞开心扉交朋友呢?你现在选择的朋友,一定会成为你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挂念的人,那也极可能是你步入物欲横流的成年人世界后,心里仅存的那么一点诗情了。
过往的一切经历,都会成为造就你的元素。我不希望我的孩子是个冷漠傲慢的讨厌鬼,你知道吗?在我们中年人的世界里,你有责任感且不讨人厌,已经成功一半了。”
“好啦,我明白啦。”明安冲妈妈感激地笑笑,但这感激也因为不善表露而略显腼腆。
方星羽安心地站起身说,“那就好。但读书也不要熬太晚噢,祝我的宝贝儿子晚安!”她狠狠地亲了一下明安的额角,然后迅速跑到门口躲避他的追杀。
“喂!妈!”他果真无比嫌弃地使劲抹了抹额头上沾着的她的口水,真是被气得头顶都要冒烟了。
方星羽却一副恶作剧得逞的模样,咯咯笑着说,“我十月怀胎生的儿子,亲一下怎么了!你是长大了啊,那我更不是亲一口少一口了,以后只能便宜别人亲了。”
说罢,她砰地关上了门逃走,只不过隔音效果再好的房门,也隔不住她狂放的笑声。
明安无比崩溃地努力收拾起自己凌乱的情绪,赶上这么个没正形的老妈也难怪他要每天装成熟了。
安静下来后,他凝望着从妈妈手里夺过的那个湖蓝色的笔记本,一直不知道要拿它来记录什么,他仔细想了又想,打开了花唁
《花唁》
美到了极致,我便与死亡相连。
截腰利斩,彻蔓断根。根既是给养我的生,我的死便是与它脱离。如同乳物落地自娘胎,却终究付诸于黄土。
插植瓶腹,我的身段成了美的侏儒。因美而死,死了,本也死了,却偏又因美而活着,招摇地活着,多滑稽!非我本意,而执行的却偏又是我,多滑稽!推崇我的是张翕的鼻孔,只会蠢笨期艾地开合,也还好他不会说什么。让我缔听赞辞毫无意义,除非他甘愿委身做粪。他居然不愿--多滑稽!
我有我的冷傲,权当移株植物仅存的执著。反正也就这样了,并不是有蹂躏我就娇弱,有灌溉我就干渴,有桎梏我就抵抗,有排挤我就弥合。说实在的,反正也就这样了。
靠深忱地思念土壤而存;因思念土壤的过分深忱而殁。花势衰落的第一步不是凋零而是萎缩。当我连泪水都干涸,而没能力悲戚的时候,我便成了笃实的标本。红即红,黄即黄,消殒的只是华实,而非色池。香消玉殒倒也算是种完满的泯灭。生带来的,死自带去。所有人看到我的都不过是侧影;我能带走的永远也只是一半。
安息可指生指死。延期的生与限期的死均在病塌上完成。我的病塌即是丧根后,琉璃专为我浇铸的贵族牢笼。它囚得住我的足迹,囚不住我的视野。请别嘲弄我巴望的姿态吧,怎样的生活方式不算做生活呢?即使怎样的都算,就别在乎弥留神志中的我会干些什么吧。谁知道呢?真的,谁知道呢?非要揪出这世事的新奇,莫过于死亡,如若非要的话。谁知道呢?
任我漫溪逐流好了。越游离就越亢奋,越无助就越轻快。为花的,连根系都失没了,怎么还好有廉耻在乎什么归宿!流浪最优质的归宿就是永久性流浪!
而今夜寰肃败,该睡去的都睡去了,我才得以用我的亡魂来悼唁我的生平。
--瓶花寥株祭上。
明安反复读了两遍,却仍无法确认她真实想表达的意思。但可以看出,她写出这些文字时,是悲愤而自贬的,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但他想知道。
见青辰从教室门口进来了,他把稿纸折好放回了她的桌斗,他不知道自己假装没看到,对她更好还是更不好。但至少,她还是一个自尊到自负的丫头,他不能轻易地施舍同情,那样只会更激怒她。
青辰默默地收拾着书包准备放学,她翻到桌斗里的那两页稿纸,扫了一眼,然后果断撕掉,丢进了垃圾桶。
她刚站起来要走,正赶上班主任林老师回来拿落在讲台上的教材,林老师见到青辰是全班前几个要放学的,忍不住戏谑她几句:“哈哈,岳青辰,你现在责任可重大了,是得早点回家,家里活多了吧?但学习别落下啊,你这好歹也是关键期,让你爸妈也别忽视你!”
青辰努力地挤出随和的表情赔着笑,然后转身迅速地逃离了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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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的时候,明安家浴室的灯泡坏了,他拧下来,拿着当样本去门口的便利店买新的。
快到便利店门口的时候,她看到青辰走了进去,他于是加快脚步跟在她身后。
“老板,我妈上周跟您订的奶粉到货了吗?我家现在急用。”青辰对便利店的老板说。
老板回应她说,“只到了一箱,四桶,你先拿去应急吧。你爸妈这老来得子,对你的小弟真是下血本,这奶粉现在可紧俏了,不好进货呢!”
青辰没有和老板攀谈的兴致,只不近人情地直接问了钱数。
正当她数着口袋里的钱时,老板得空问了下等在她身后的明安,“小伙子,你要买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