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派到姑苏打听消息的平王府下人一开始也觉得自家太妃娘娘想太多,结果到了阊门,竟是没怎么打听,就听说仁清巷葫芦庙旁边的甄老爷家,去年春天的时候得了一个千金,那千金别的也就罢了,眉心一点朱砂痣,简直就像是菩萨座下玉女托生的一般,玉雪可爱。
那甄老爷当年参加科举做过官的,后来耐不住官场上的各种陋习,便辞了官回乡。他素来乐善好施,在地方上颇有名望,只是年近半百,膝下一直荒凉,去年才有了一女,只喜得跟什么一样,直接就在仁清巷摆了三天流水席,便是贩夫走卒,道一声喜,也能落座大吃一顿。
因此,至今还有许多人对此事津津乐道。
平王府几个下人听得面面相觑,原以为就自家娘娘一个梦罢了,如今竟是对上了。只是,娘娘梦里头那孩子应该三五岁了,如今虚岁也才两岁而已,因此,这被拐卖的事情还没有发生,难不成是神佛有灵,给娘娘的预警。
存了这样的想法,他们心里便有了许多敬畏之心。如今还不到元宵节,因此他们只留了两个人先在姑苏看情况,其他人采买了一些笺纸,香袋,香珠,扇子,扇坠,花粉,胭脂之类,想着府里几个小主子,便又从虎丘买了许多自行人,酒令儿,水银灌的打筋斗小小子,沙子灯,一出一出的泥人儿的戏,都用匣子装好了,随船一起返回神京。
“娘娘,您真是神了,足不出户就知天下事!奴婢几个才到了姑苏,没多久就打听到了消息!”隔着屏风,这次南下的小管事绘声绘色地将他们在姑苏打听到的事情说了,又说道:“因着甄家那位姑娘年纪还小,奴婢等人便没有上门拜访,只是先留了王瑞和孙吉在那边看着,等娘娘吩咐!”
顾晓听了,不免点了点头,说道:“倒是辛苦你们几个了!你赏两个月月钱,另外几个都赏一个月!再去账房那边,各领一匹布,如今天暖和了,正好给家里裁一身春衫!”
管事忙磕头道谢,他们这次南下本来就领了路费的,也没花掉,自然是被他们几个瓜分了,采买土仪的时候,自家也买了不少特产,用王府赁的船运回来,回头卖了也是一份收益。如今再得了顾晓一份赏钱,这一趟跑得,实在是太值了。
顾晓沉吟一番,说道:“不过,既然确定有这么一户人家,那你们最好还是再跑一趟。带上王府的帖子,但若是对方不追究,也别拿出来用。我回头叫人写一封信,你们带过去送到那甄家,叫他们之后小心谨慎着些便是,什么元宵灯会,这等时节都不要出门便是!”
那管事犹豫了一下,说道:“娘娘容禀,奴婢曾经听说,一些人贩子会专门挑了一些富贵人家的姑娘,将人拐来!这些人家的姑娘生得好看,多养个几年,就能卖个好价钱!这阊门里几乎人人都知道甄家老爷有个千金小姐,她眉心一点朱砂痣,却照旧被拐子拐了,只怕她早就被拐子盯上了!不是元宵灯会,也有别的时候!要不,直接叫甄老爷搬别的地方去?那拐子总不能还跟过去吧!”
顾晓听得一愣,穿越一次,她倒是真有点相信神佛的存在了!若是这个世上真有什么太虚幻境,什么薄命司,那甄英莲既然是册子上有名的人,说不定真的命中注定要被拐!或者,说不得那什么癞头和尚跛足道士自个就是干拍花子的买卖,先吓唬甄士隐一番,然后偷偷看着机会,就将人给拐了!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甄士隐喜欢女儿,肯定不愿意将孩子一直拘在家里,只要英莲出门,那就很容易被抓到机会。
这般一想,若是不考虑神佛宿命的说法,倒真的是搬家最为妥当!
“人多安土重迁,搬家这种事情,哪里是那么容易决定的!”顾晓心中想着,忽然又是一动,横竖已经“做了一个梦”了,再做一个也无妨,也就是她当初看书看电视的时候囫囵吞枣,要不然将那不知道和尚还是道士给的谶语也给写在信里,回头甄士隐要是真的遇到那和尚道士,只怕就对上了,到时候不怕他不提桶跑路。
想明白之后,顾晓便干脆叫人去铺纸研墨,她一个宗室太妃,字纸不好流传出去,便自个口述,叫人代笔,听着她又说梦见葫芦庙被烧了,甄家也被烧成了一片白地,伺候的人还以为顾晓是想要逼着甄家搬家所以编出来的,因此也不以为意,便一五一十都写了下来,给顾晓过目。
顾晓确认了之后,等着纸上墨干了,便叫人拿了信封过来,将信纸塞了进去,又用火漆将信封好,叫那管事收起来,吩咐道:“这事宜早不宜迟,你便再辛苦一趟,将这信送到姑苏给那甄家,把事情说清楚了,至于甄家如何决断,你先不要多管!”
那管事赶紧答应了下来,又摸了摸已经放在胸口的信封,这才老老实实退下了。
“娘娘真是宅心仁厚!”春香给顾晓端了一杯刚煮好的果茶过来,嘴里说道。
“那也是我跟那孩子有缘!真是没想到,竟是真有那么一个孩子!若是此举能叫那孩子逃过一劫,也不枉这么折腾一场!”顾晓笑道。
“可惜咱们府里两个姑娘年纪都大了,要不然倒是可以叫那位姑娘进来给咱们姑娘做个伴读!”春香凑趣道。
“人家也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在家里被千娇万宠着的,哪里舍得送到咱们府里做什么伴读!”顾晓摇了摇头,当初要不是张氏走投无路,也未必肯将贾瑚送到自家府上来伴读。这伴读是那么好做的吗?也就是徒嘉钰是个愿意读书的,要不然换个只想要吃喝玩乐的纨绔,他的伴读还不天天被打手板!
春香还有些不服气:“娘娘这般仁善,两位姑娘又都是和气的性子,给咱们姑娘做伴读哪里还委屈谁了!”
“春香姐姐,人家就这么一个姑娘,只留在身边还不够呢!”一边夏荷笑道。
“可不正是如此!”顾晓笑了笑,也没有多说什么。
不过半个月的时间,顾晓的信便送到了甄士隐手里。
这种事情,从来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人家一个毫不相识的人,就因为一个梦,便叫了下人千里迢迢过来跟他们示警!甄士隐倒是没怀疑有人故意算计自己,主要是顾晓派出去的人好歹是王府的小管事,虽说没有直说主家的身份,但身上自有一股子高门豪奴的气势。这样的人家,说不定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叫甄家家破人亡,还费这个事做什么!
甄士隐年近半百,才有了这么一个女儿,那真是当做掌上明珠一般。他也不想着再生什么儿子了,只琢磨着好好将女儿养大,到时候选个淳朴厚道的后生做上门女婿,他跟自家老妻也多保养身体,免得以后女儿叫女婿给欺负了去!
如今一听可能有人贩子不知道怎么的盯上了自家女儿,甄士隐也不是那等拘泥的人,顿时觉得姑苏这边的确是不能待了,不如先去别处置办房产,等着以后女儿大了,不用担心这种事情了,再回来重新置产便是。
甄士隐行动力很强,随即就开始变卖房屋地产。因着扬州那边之前查抄了许多盐商,那些盐商的房屋良田也都被抄没,如今还没完全售卖出去,甄士隐虽说早就不做官了,但还有一些同窗同年,便准备托人帮着置办一些,这个当口也便宜。
封氏有些舍不得姑苏这边的家业,但是她更舍不得的是女儿。听得自家女儿留在姑苏可能叫人贩子拐走,当下也不提什么祖产不祖产的事情了。只是对于搬到扬州,还有些疑虑。
“老爷,扬州那边固然好,但也是人生地不熟的,咱们甄家可还有什么族人,要不,咱们去投奔族亲吧!”甄士隐他们家在姑苏这边经营多年,人脉也都在这里,平常有点什么事情,办起来也利索。虽说甄士隐说他在扬州也有几个同年故旧,但这都多少年没多少往来了,未必就靠得住。
最重要的是,之前关于扬州发生民变,圣上下令调兵平叛,又将扬州那些盐商都给抄家灭族了。这些事情都是放在邸报上对天下人公开的,甄士隐虽说早就辞了官,但也还关心一些家国之事,常托了衙门里头的胥吏将邸报抄录了回来阅看,封氏虽说平时对此不感兴趣,但是这等大事,甄士隐也跟她说过几句,她一想到这个,顿时就对扬州那边充满了抗拒。
甄士隐摇了摇头,低声说道:“咱们家要说族亲,其实就是金陵的甄家了!只是人家如今何等声势,咱们跑去投奔,就如同穷亲戚上门一样,回头英莲大了之后,难道还要去奉承甄家那些同族姐妹不成?何况,他们如今自家也是是非之地,家里头有个外孙是皇子,如今在想办法叫自家外孙做太子,做皇帝呢!到时候认了这门亲,他们一想着为夫考过功名,然后叫为夫也掺和这等事情怎么办?说不定到时候连英莲的婚事,他们家都想要插手!咱们家在姑苏这边还算有些人望,但是放在金陵甄家,又算得了什么!到时候胳膊拧不过大腿,岂不是什么事都做不得主?”
封氏一听,也更慌了,忙摇头说道:“难怪老爷从来不提他们家,咱们家也不求这样的富贵,还是一家子太太平平得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