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昭已经有点不高兴了,合着之前说那么多你是半点不听啊。
战时和平时那能一样吗?有外敌压力在,黔首苦一苦也就苦了,勒紧裤腰带也得保家卫国,总比被打进来全家掉了脑袋强。若能用军功换爵,那打起仗来更是拼命。
现在仗打完了,你还要苦一苦全国黔首,甚至连军功换爵这条通天路子也没了,谁能受得了这种漫无尽头的苦日子啊?那大秦黔首与朝廷的矛盾怎么可能不被激化?
不过没关系,本来她也不是冲着说服李斯来的,真正有话语权的人还在旁边喝茶呢。
始皇吹了口盏中清茶的热气,细嗅了嗅茶香,一副老神在在、安心品茗的样子,似乎觉得这般清茶也很是别致。
但楚昭和李斯都很清楚,表面上他们是在互相说服,但其实他们都不过是在说服旁边看似安静坐着、专心品茶的始皇。
楚昭并不奢望三言两语就能叫李斯这样的法家弟子改变自己的主张,因为人很难跳出自己固有的眼界思维
()之外。
如果李斯看不见民间黎庶黔首所能爆发出的力量,只会按照法家固有观点将黔首看作工具、牛羊一类,那他就很难认可楚昭对黔首的优待,只会觉得这是一种妇人之仁。
楚昭要做的就是让他们看见身为个体的黎庶黔首,哪怕身份再低微,他们也有把日子过好的愿望,也会因无望的剥削对大秦心怀积怨。
他们一两个人或许不算什么,但他们聚集起来就是一股足以改天灭地的力量。
虽然现在以她的身份说这话不合适,但在她曾经草草构思的造反大纲里,这群黔首才是能作为她基本盘的中坚力量,绝非眼下这群皇室权贵。
“我记得法家思想里主张人性本恶,人性自私,趋利避害才是人的本性,所以要用法律规范引导他们。”
“但李相怎么就没想过当我大秦给不了利,只剩下害时,他们会如何看我大秦?一时的畏惧注定难以长久,唯有真心的敬服,恩威并施才是长治久安之道。”
“所以只是向学移不了黔首心智,只会多给黔首中那些有勇有谋之人一条不必反秦也能改变命运的路子。”
“更何况六国余孽尚潜伏在民间作乱,大秦不予黔首机会,是要留着让六国余孽来施这个恩,说什么打倒大秦才有大家的好日子过吗?”
要她说眼下的大秦基本就是在靠始皇个人威望和朝廷军队暴力在维持一个岌岌可危的平衡。
还有句话楚昭没说,但在场所有人都想到了——
如今陛下乃始皇帝,威加海内,黔首尚能因畏惧而乖巧,若有朝一日,陛下仙逝,谁还能有如此威望叫众人慑服?
李斯想起了天幕中的扶苏、胡亥和狼烟四起的大秦,似乎,不太行。
他又下意识看向楚昭,楚昭露出一个无辜的笑容,得,这个也不太行,光是她本人看起来就不太愿意。
楚昭:当然不行啊!这种体制失衡的制度性问题,指望靠皇帝个人威望解决,是始皇太厉害惯着你们了是吧!
但楚昭多少也清楚,这话对他们是有些苛求了,秦朝毕竟是第一个自己摸着石头过河的朝廷。
多少在后世人看来一目了然的问题,都是历朝历代用血泪教训试出来的。
心一软,觉得自己也差不多骂够了,楚昭转了转话风道:“我曾读过先生过往的著作,其中颇多可取之处,先生也当是赞同叫大家学上一技之长的。”
其实没看过,但看李斯几年后建议焚书时都特地把种树、医书之类的技术书排除掉了,楚昭觉得,李斯还是挺典型一法家弟子,实用主义倾向明显。
“我办这书院本意确实只是为国举士,想着叫黔首识字,除了是要叫大秦黔首更好地读懂大秦律,也是叫他们更容易从书中学到一技之长。”
“李相想来也在父皇处见过纸张了吧,有此物在,书简不再稀罕,叫大秦黔首都能学些技艺不也是大好事一件么?”
“再则诸子百家思想中虽说有糟粕,却也有不少精华所在,譬如儒家的忠君爱国、求同存异,若是一味抛弃,不免可惜。”
“倒不如将其中值得一说的部分都提出来,以大秦名义核定发行,称之为科书,以此为四海教学之准,简称为教,科,书。”
“凡有欲往大秦为官为吏者,皆需通学。最好是教大秦黔首也能全都学上一学。不光叫他们学法知道什么能做不能做,也该叫他们学些德,知道什么应当做什么不应当。”
至于要学的是什么德?自然是眼下的大秦需要的德。反正她不喜欢后世的三纲五常,太封建了,删了删了。
从楚昭说要将百家思想都加以提炼,发行大秦科书,始皇就忍不住坐直了身子。
等听完楚昭的言论,再联想到天幕曾提及的纸张,他的眼睛彻底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