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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吹牛与牛（第2页）

龙家窑的青瓷虽然价格昂贵，可龙千峰做生意全看心情，接单看心情，毁约也看心情，就连拉坯都看心情——顾客定了小香炉，他若是一时兴起，能拉成一溜的笔筒，所以大部分时候，维持龙家窑稳定收入的人，是阿开。

他今天在坯房的工作，就是要完成上个月签的一单马蹄品碗，品碗尺寸大，一般要超过四十公分，还要做成马蹄形，放眼整个龙家窑，能手工拉出这样大物件的，除了龙千峰也只有阿开了。

可龙千峰到底是大师，烧瓷烧了七十年，区区品碗并不能让他获得成就感，所以他上周灵光一闪，就把品碗拉成了一只巨型圆洗，今个儿正好晾干，他拿着刻刀兴致勃勃地说要在圆洗中央雕一个“飞龙在天”。

龙千峰是飞了，可阿开不能飞，身为龙家窑的大师兄，接手师父的工作是他的职责。况且今年过了大半，因为七七八八的毁约和柴烧的高昂成本，收入并不乐观，既做青瓷还得洗衣做饭的大师兄肩负重担，马蹄品碗自然也成了他的工作。

龙家窑的青瓷坯胎一向是手工拉制，连陶轮盘都是脚踏的，阿开端坐在陶轮前，双手抱住揉好的泥料，一边匀速踩动踏板转动陶轮，一边将泥团缓缓向上拉起，再慢慢向下压实，几番来回，等泥巴稳定结实了，他才用拇指在泥团中央按出一个凹槽。

坐在陶轮旁的郝一百正给他打下手，待凹槽变深变圆时，就立刻从一旁的水盆里舀出少量的清水倒进去。泥水融合，阿开将左手放入圆心，右手扶泥向上提拉，他修长的手指可比刷锅时灵活多了，米黄色的泥浆从指缝中细细挤出，手包裹着泥，泥又包裹着手。

他个子高，所以一直弓着身子使力，腰虽然弯着，但肩背挺拔，自有一番骨子里的英姿。待开口定型后，他才稍稍直起身子，将手肘抵在腿上，收紧小臂、绷紧肌肉，方便精准施力，摇晃的泥柱在他的手中稳稳向上提起，服服帖帖地拉出品碗的雏形。

郝一百这两年见多了阿开拉坯，但每一次都忍不住化身小迷弟，泥土在他手中就像有了生命似的，柔软而灵性。他动作一气呵成不说，器物还能一次成型，仿佛只需轻轻牵引，就能点石成金、化泥为玉。

品碗的马蹄形已定，阿开双手夹泥向外拉动，这个环节至关重要，既决定品碗的尺寸大小，也决定器形会不会扭曲。他眉头微蹙，眼眸也变得坚硬有力，不似平日那么柔和，全神贯注地让瓷泥从手中一圈圈溜过。

碗口越来越大，碗边越来越薄，他稍稍降低陶轮的转速，加大了指腹的力道，碗边便呈现出一道让人赏心悦目的弧线。

按说手拉坯比不上注浆坯是入模成型，塑形全部依赖于手感，不仅整体坯胎会偏厚，也很难达到厚薄一致，力道不足则表面会凹凸不平，力道过大又容易拉弯变形。但阿开拉坯的手感是极好的，他拉的生坯不仅和注浆坯一样轻薄，而且表面光滑平整，待到晾干后再修坯，几乎分不清是出自阿开还是龙千峰之手。

阿开最后调整了一遍碗形，才把生坯小心地从陶轮取下，搬到坯房北面的木架上，朝北的墙边避光而又通风，两排木架上全是正在晾干的生坯。

“咱们龙家窑的生意啊，就是十网打渔九网空，一网打到就成功。”郝一百在龙家窑是天不怕地不怕，只怕师父一个人，所以趁龙千峰离得远，也敢小声吐槽几句，“还好你手艺和师父差不多，要不然这单又得毁约。”

“我可比不上师父。”品碗尺寸大，阿开绕着木架走了一圈才找到合适的空位。

“师父那是经验取胜。”郝一百鬼机灵地说，“而且师父最看重你，你还怕学不到师父的绝活？”他说这句话时音调抬高了几分，引得旁边两个揉泥的徒弟侧目看过来。

阿开无奈地说：“那你怎么就不能好好学，也让师父看重你呢？”

“大师兄啊……”郝一百摇摇头，十八九岁的年纪却像八九十岁一样看透了人生，“人生哪那么简单啊！”

这话像是戳中了阿开似的，他放下品碗，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深邃的眉眼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正午的阳光被青翠的竹林遮掩得稀稀落落，像是有微风吹过，地上的光影轻轻地摇晃着。

郝一百只当阿开在认真思考自己的话，趁机煽风点火，“大师兄，你也觉得现在的情况并不多好吧……”

“恩……”阿开点头。

“别的不说，瓷艺大会就是下个月了吧？”

“恩……”

“龙洺也要回来了吧？”

“恩……”

“这就对了！所以你根本不应该把心思花在乱七八糟的事上，比如……”

阿开收回目光，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哎，我只给景云写了青瓷店铺，忘了告诉她镇上哪家饭店性价比高了，这都中午了，也不知道她吃上饭没……”

郝一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