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恒手举在半空,迟疑了一瞬。
短短一瞬,周怀晏瞥了眼周恒神色,便知他并没有自己拿捏六王爷的切实证据。
他伏在地上,高声道:“若父亲因小人谗言要责罚于我,我也认了,我本就因各地奔波,落下一副病体,父亲要将我交送朝廷也罢,当场惩治我也罢,怀晏如今心灰意冷,不过剩下一条烂命,由得父亲去了!”
他涕泪连连,仿佛真叫人伤了心了。
周恒没有表情,他眼瞎了,身子摆晃如孱弱老朽,伸手却一把精准捏住了周怀晏垂下的手腕。
这迫得周怀晏一惊,仰起头望他,周恒俯下身来,灰白干枯的额发飘上周怀晏的脸。
浑白空洞的眼瞳居高临下地,对上周怀晏潸然泪下的双眼。
周怀晏神情一时复杂至极。
片刻,周恒松了手:“确是病了,大病。”
周恒转身,歪歪斜斜往阶上走,周怀晏踉跄起身,要去扶他。
“你下去吧,养好了病,再启程。”周恒声线淡淡,却不似方才冷硬。
“你办事不利,理应受罚,但不必过分自怨自艾,为父也没有惩办你的意思,你不要多心。”
“只管做好你的份内事,不要揣测我的心意,剑盟的位置就算悬着,我还活着,就指不定落在谁头上。”
周怀晏眼神一亮,面上惊喜,连忙抹泪称是,躬身退了去。
他走出了门,大殿的门轰然闭起,日照炽热,晃进眼里来,他身子一歪便栽倒在地上。
他腰后一块满是黄色秽物,浑身恶臭难闻,在门外忧心忡忡守着的红菱匆忙赶来,惊叫着接过了他,喊来好一群人将他抬回院内。
周怀晏睁眼再醒来,已是半夜子时,红菱端着药水和肉粥,在旁目不交睫地候着。
红菱见他转醒,面色不由转喜,转头说:“快去把穆大夫喊来。”
周怀晏摇头,突然一把扣住她的手。
红菱不等惊诧,周怀晏道:“红菱,我刚是不是,差一点就死了……”
红菱哄道:“少主怎么会死,只是少主体内药性未消,日头又太烈,一时站不住身子,喝药调理一阵自然就好了。”
周怀晏面白如纸,嘴唇抖道:“不,是父亲,父亲方才要杀我……”
红菱忍不住拿手巾抚去他额上冷汗:“盟主不会,少主不必多心,虎毒还不食子呐……”
周怀晏哆哆嗦嗦,他无助至极,轻轻枕在红菱怀里:“你不知道,他是要杀我的,只不过他是一时猜忌,还没有证据,也许是有人告到了他耳朵里,可能是辞官不久的赵长鸣,因我手里有他的把柄……父亲是要杀我的,毕竟他当初连我的母亲都杀了……若不是我说些愚忠的蠢话,他就留不得我了……”
红菱心酸不已,将他搂在怀里安慰,周怀晏烧了起来,嘴里连连说些病话,真假掺半。
“他当初和母亲生下我才不久,因为得了杜舟夫人的青眼,为了与她在一起,他努力甩开我娘和我,终于入赘了剑盟……我娘找到他,与他起了争执,他就把我娘杀了,他谎称是我娘发疯,失手跌落湖中,但不是的,我都看见了……”
他发了高烧,眼睛雾蒙蒙的,脸埋在红菱双袖中,捡不回往日半分骄纵的情状。
他脆弱极了,红菱眼底一红:“我不知道少主从前受了那么大的苦。”
“是啊,我好苦,我就想要一点甜,就一点,都是我抢过来的……”周怀晏哽咽道,“我都不敢做梦,我怕一闭眼,我娘瞪着一双鼓起的眼睛站在九泉下问我,为何不能替她报仇……”
“我每每夜不能寐,只有一直地,一直地往上爬,只有把他推下去,推到我娘身边去,我才能睡一个安慰觉,”他身子抖起来,亢奋道,“我做错了吗,我错了吗?这一路上我已经吃了这么多的苦,我只是想得到我想要的,我真的错了吗,红菱……”
他发起了冷汗,蜷作一团:“我梦见前些日子杀我的人来找我了,和我娘一起……”
红菱搂紧他,无比难过。
彼时她不做多想,只顾依着他的话,轻声哄道:“少主只是想向前走,走到最顶,就什么都有,什么都有,就不需要忌惮什么了,这不是少主的错。”
周怀晏喃喃道:“走到最顶,就什么都会有吗?”
梦中,有道像母亲的声音说道:“什么都会有。”
第64章雇佣
红菱手端着药碗在屋外来回踱步,迟迟不敢推门进去,屋内的人仿佛听见动静,在里头唤了她一声。
红菱面露难色,咬咬牙,还是硬着头皮进房问了安。
周怀晏只着了一身单薄的里衣,面上仍神态怏怏,病气不消,身子显然还未大好,他手持书卷,临窗倚在桌前,经这一病,他锐气敛尽,抬眼一瞬倒有七分清贵公子的样子。